夏日炎炎,但入夜之后,有凉风习习,让坐在院子里的须贾颇感舒适。
“眨眼间,这六月也快走到头了。秋收在即,不知须贾大人准备好了吗?”
须贾的对面,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手摇团扇,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须贾笑道:“信陵一带的秋收,当然不成问题,但从信陵往南的楚地,似乎因为前面的三次战事,耽搁了耕种,我倒是希望项承大人能尽职尽责,守卫信陵一带百姓的安全。”
原来那年轻人正是项承。见须贾揭自己的伤疤,项承没好气地道:“信陵令大人不必担忧,待明日一早,我就征发城中青状五百人,组成巡兵,在信陵君领内日夜巡逻,防备宵小。信陵令大人若是还有精力,不妨去考虑考虑信陵君的处境了。”
提及魏无忌,须贾本来笑意盈盈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沉吟良久,才幽幽一叹道:“君上此去大梁,虽有庞煖先生和范叔的辅佐,但仍旧是太过凶险。孟尝君已非易与之辈,再加秦国的穰候,这大梁的水……可是浑的很啊。”
项承却是笑道:“无妨,无妨。信陵君虽然羽翼未丰,但他自身的实力很强,依我看……他这次北上大梁,倒是有可能去浑水摸鱼的。”
“还浑水摸鱼?君上麾下所有常备精兵,都尽数带去,也才不过五千人而已。不论是面对数万大梁城防军,还是四万秦军,都没有一战之力。要上赌桌,就得有本钱,君上的本钱已是不足,若是一不小心,输了个精光,不仅是手中筹码尽失,还有可能输掉身家性命啊。”
“不可能。依我看,信陵君绝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他此行的风险既大,回报也一定会很丰厚。你不用太担心了,他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见项承对无忌这么有信心,须贾有些哭笑不得地道:“项承大人,你何时这么信任公子了?”
听须贾这么问,项承倒是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握着手里的团扇不住地摇着。
夜凉如水,须贾却被项承摇扇的声音吵得燥热不安。
末了,项承终于道:“须贾大人,最信任信陵君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啊。”
“我?”
“若非是对他有绝对的信任,你何以从两年前开始,在他还是一个白身公子的时候,就已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他的身上?”
听了项承这话,须贾好似被当头棒喝,顿时醒悟过来。他喃喃道:“是啊……最信任公子的,不就是我吗……从一开始做门客为他在大梁城内奔走,到后来为他以身犯险,去求孟尝君的援手……纵然是他四面树敌,被下放至信陵边鄙之地,我亦从未动摇过对他的信心……你说的不错,我对公子,是有绝对的信任。”
须贾马上就明白过来,他之所以担忧无忌会在大梁吃亏,是因为关心则乱,并不是对无忌北上之行没有信心。否则的话,他一定会在无忌北上前劝阻的。
回忆起过往两年里无忌所做过的事,须贾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忍不住道:“念及公子的诸多奇思妙想,纵然到了事后,细细回想,仍是神妙得很,非我辈凡夫俗子所能妄加揣测。”
项承很想反驳,但想起过去自己和魏无忌的几次斗争,只能叹气道:“信陵君做事,乍一看没什么稀奇,但是等到真的有了效果,就是后知后觉,再也难以扭转他的布局了。我也是直到这两天,才终于想明白‘信陵三捷’的原委。”
“喔?不妨说来听听。”
“三月初,第一次交兵。当时我听说信陵只得五千人马,便志得意满,以为凭借两倍的优势兵力,可以将信陵守军轻松碾压。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却是知己而不知彼,对骠骑营和虎贲军的实力一无所知。因此,信陵君在第一战中,以骠骑营的一千精骑,夜袭楚军,是为出奇制胜。”
“第二战又如何?”
“第二战,因为有了先前的教训,我对骠骑营防备地很,也不敢冒进。但我仍是对虎贲军不够了解,我带来的那些兵,恐惧骠骑营的冲锋,却对虎贲军一无所知。所以信陵君在第二战中将骠骑营隐藏起来,只以步兵迎敌。又偏偏使计诈败,让我和楚军产生骄纵之心,以为虎贲军不过尔尔。而后再临机反攻,与骠骑营前后相应,将楚军杀得大败溃散,是示敌以弱、攻其不备。”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更要命的是第三战。”
“第三战又如何?”
“到第三战时,信陵君也明白,所有奇招都已经不管用了,所以他干脆以五千常备军列阵,堂堂正正,硬是凭借只有半数的兵力强攻击败了楚军。不仅是将魏军训练到如此精锐的程度,还有他这份自信,都是我远远不及。也就是在第三战战败之时,我才对信陵君心服口服。”
听项承说“心服口服”,须贾忍不住笑道:“我记得你之前可是打死都不服的。”
“时也,势也!我万万没想到,信陵君竟然能够答应我的请求,把七千多楚军俘虏全部放回。回想起来,信陵君这么做,若不是有大慈悲,便是有大眼光、大器量。”
“所以,你才感佩君上对你的眷顾,因此放弃了在项氏内的地位,转投君上?”
“这也是我的一个疑惑所在。我项承虽然在项氏颇有些地位,但要说决定一族的去向,也还远远不够,要说用兵的手腕,我比信陵君府上的庞煖,甚至比信陵君本人都是远远不如。我不明白啊,为何他执意要招揽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