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忙闹之后, 营地的防护部署重上正轨:中心地带是大营区,外围是固定和流动岗哨,最外头才是火线罩网。
晚饭时分,又有两辆车到,和丁柳事先描述过的一样, 窗帘拉得严实, 看不到里头坐了谁。
但排场显然很大,车停在营区角落的一间帐篷前, 刚停下,就有许多羽林卫围了上去,很快将来者簇拥进帐,昌东的帐篷离那有点远, 看不清来人面目, 不过他留意到,这两辆车一到,原本还恣意张狂的羽林卫忽然就拘束起来,处处透着“领导在场,不便放肆”的不安。
饭后,有人来收碗碟, 趁人不备,塞了张字条给昌东, 昌东借着整理床铺的机会,侧了身展开。
字条是黑色,上头只一行字, 泛莹莹的光。
今晚,十点,流光带路。
末了是个龙头金戳。
昌东还没反应过来,那字,连同金戳一起,已经露水样颤巍巍滚向字条边缘,几乎是与此同时,身侧响起丁柳的声音:“呀,东哥,你看什么呢?”
丁柳得了叶流西吩咐,要对昌东“多加留意”,时刻谨记着要尽忠职守,她又是个急性子,瞥见昌东在看字条,觉得与其揣测,不如厚着脸皮叫破。
说话间,人已经硬凑上来:“我看看……咦?”
只是张长条黑纸,纸面上半个字都没有。
昌东挺佩服龙芝的,这是明目张胆的毁尸灭迹:字和金戳,都是流光成形,帐篷里又亮着灯,流光滴落到地上,很难察觉。
他把字条塞给丁柳:“喏,看个够。”
丁柳不甘心:“这什么啊?”
昌东说:“无字天纸。”
丁柳眯缝着眼,把字条展开了对着灯细看,嘴里还喃喃有声:“关里起名字真奇怪,有无字天签,就有无字天纸……”
昌东忍不住笑出声。
丁柳愣了几秒,终于智商归位,差点跳起来:“东哥,你是耍我呢?”
昌东回答:“该做准备了。”
声音很轻,但帐篷里的人都听到了,丁柳不闹了,肥唐有点结巴:“现……现在?是不是太仓促了?”
是仓促了点,但打的,不就是仓促这张牌吗?
***
饭后,照例是开戏,肥唐大喇喇坐了前排:李金鳌今天分外卖力,鼓着腮帮子吹陶埙,演的是《水浒传》中的一出,潘金莲药鸩武大郎,美人、出轨、凶杀、报仇雪恨,种种热点元素都齐全,很会抓观众心理,连看护高深的医生都出来看热闹了。
开场不久,幕布上窗扇推开,潘金莲的妖娆身姿刚自窗内探出半幅,肥唐忽然起身,四下去拽人:“那个,尿尿,在哪尿?谁陪我去一下,我不敢……”
剧情正关键,谁耐烦管他人屎尿?后头的人嫌他挡了视线,边上的人烦他扰戏,都起哄赶他走,有人大叫:“你走得远点,千万走远点啊,别熏着人!”
肥唐面红耳赤,点头哈腰地往外跑,跑出一段之后,遇到值哨的羽林卫,那人大概是听到起哄了,似笑非笑看他,还嘱咐了句:“别出圈啊,外头有人架子呢。”
其实夜色茫茫,人架子久而不得其门而入,已经散藏得看不见了。
肥唐一路小跑到罩网边,背对着营地,手臂一垂,把袖里藏着的、抽了叶流西血的针管挪带到掌心。
东哥说,在金爷洞,金爷之所以忽然躁狂,是因为身上的封印,被叶流西滴进金池的血给扰了——封印是方士布下的,所以叶流西的血,可能是方士咒印的克星。
那就试一试,反正本来也是要用西姐的血起风头的。
他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推住阀门,针头正对着火线罩网和地面的接缝处,一口气全推了出去。
推完了,掉头就跑,生怕这火线罩网跟骤然断电似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幸没有,经过那个值哨的身边时,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嘲讽:“三岁啊你,撒尿还蹲着。”
肥唐心一横,说:“我乐意!”
豁出去了,反正如果一切顺利,羽林卫反应过来是他作怪的时候,他早逃出去了。
……
回到帐篷,肥唐出了一手的汗,说了句:“好了,等吧,就看能不能出效果了。”
不知道要等多久,可能无限长,也可能瞬间迫在眼前,丁柳有些紧张,想收拾东西,昌东说:“东西都放着,能不带就不带,别让人怀疑。”
肥唐急急吩咐阿禾:“阿禾,你得放聪明点,我西姐第二趟会来接我东哥,但没法带你走,到时候,羽林卫不定怎么报复你……实在不行,你就跟李金鳌一起跑吧。”
说来也怪,三天的行程,和阿禾同坐一辆车,多的是时间说话,他尽扯东扯西了,现在才觉得时间不够用,话交代不完:“我们得过一阵子才回来,你就先躲着,后续碰头……对了,不是有荒村吗,你等风头过去了,在那地窖里给我留个字条,就夹那本武侠小说里,我们进来了会去找你的,你放心,我下次来,肯定给你搞一对代舌,到时候你就能说话了。”
阿禾红着眼圈点头。
帐篷有些摇晃,好像是起风了。
果然,过了一会,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絮叨抱怨——
“好端端的,刮什么风啊。”
“越刮还越来劲了,这还怎么看戏啊,你看皮影人都被刮变形了,武大郎都被风吹高了……”
“还没看见武松报仇呢,戏怎么能看一半啊!”
李金鳌大叫:“大家静一静,要不然,我们就进大帐篷演吧,帐篷里暖和,还没风沙!”
外头轰然应声。
这是好事,人都聚到一个帐篷里,外头出事的话,仓促间很难立刻安排反击,羽林卫越手忙脚乱,他们的计划就越容易实施。
昌东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
过九点了。
肥唐耐不住:“是不是西姐的血对罩网不管用啊,我出去看看,如果人架子不来,那可难办了。”
他顺手拽了条毛巾包头,一头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