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夫人有请。”
谢安澜垂眸,淡淡道:“你先去吧,我立刻就过去。”
“是,少夫人。”
等到传话的丫头走远,谢安澜清艳的容颜才渐渐冷了下来。站起身来冷哼一声道:“当真是稍微好一点就想要作妖了。”
芸萝也有些不高兴,郁闷地道:“明明是四少爷惹得夫人老爷不高兴,夫人怎么尽逮着少夫人折腾啊。”
谢安澜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自然是因为她折腾不成陆离么。”男女有别,就算是母子也不好过多的相处。陆离又是个狡猾的,陆夫人想要折腾她除了唆使陆老爷,还真的没有多少别的办法。但是想要折腾儿媳妇就容易多了。这世道,几乎是默认了婆婆可以光明正大的折腾儿媳妇。
“她最好真的有事儿。”谢安澜沉声道,她的脾气真的不太好。
换了身衣服带着芸萝再次进了明兰院,陆夫人坐在花厅里喝茶,脸上还有些苍白消瘦。这病了一场虽然不是大病,却多少还是有些消耗的。见谢安澜进来,陆夫人含笑道:“老四媳妇来了,快进来坐吧。”谢安澜却明显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得意。
谢安澜侧首,陆夫人下首坐着前些前些日子才从陆家不欢而散的李夫人,另一边坐着的是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大少夫人微垂着眼眸看不出什么,二少夫人眼底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谢安澜也不客气,微微福身便走到一边坐了下来,问道:“不知母亲唤我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陆夫人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跟离儿成婚已经两年多了,离儿身边除了你也没有什么人。上次我说离儿身边该添人了,你拒了。但是…你也是读书人家的姑娘,三从四德,七出之条是什么,想来不用我提醒你。女子善妒,是万万要不得的。你既然是离儿的妻子,为他开枝散叶就是分内之事。已经两年了,你肚子也没个动静,我便替离儿做主纳几房妾室。你可有什么话说?”
谢安澜沉默了片刻,问道:“我若是拒绝……”
陆夫人唇边勾起一抹淡定却冷漠的笑容,“那我就只好向亲家公请教一下谢家姑娘的教养了。违逆嫡母,无子善妒,就是你做人妻子的本分?”
谢安澜耸耸肩,不怎么诚心地道:“那么请问,母亲想要将哪个丫头赐给夫君。一会儿我直接带回去就是了。”
坐在陆夫人下首的李夫人脸色有些难看,陆夫人道:“那些粗苯丫头怎么配得上离儿这个泉州才子。我选的是李家的千金婉婉,你前些日子也见过。”
谢安澜看向李夫人,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李夫人前些日子两番被谢安澜弄得没脸,此时自然是得意。有些傲然地道:“虽然婉婉是咱们李家的小姐,但是既然她仰慕陆四公子的才华,咱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丫头被我们骄纵坏了,以后进了门还请四少夫人多多包涵。”
谢安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一边悠悠道:“李小姐啊,母亲,李小姐被夫君亲口指为品行不端,纵然母亲是一片好意,但是将这样的女子赐给夫君……”
“四少夫人!”李夫人大怒,指着谢安澜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夫人没好气地道:“胡说八道什么?李夫人已经跟我解释过了,那日不过是李小姐受了惊吓,一时失了神志罢了。”
谢安澜嗤笑,上上下下地将李夫人打量了一遍,方才悠悠道:“这得失神到什么地步才能撕了自己的衣裳说是男人撕的啊。也罢,不过一个妾而已,那就劳烦李夫人将她的卖身契送到芳草院来,也不用等夫君回来了,选个日子将人送过来就是了。”
“什么?!”李夫人又惊又怒,脸色也跟着变得铁青。怒视着陆夫人道:“陆夫人,这就是你陆家的诚意?”
陆夫人皱眉,道:“老四媳妇,你这是什么话?婉婉是李家的小姐,什么卖身契?你当李家是什么?”
谢安澜无辜地睁大了眼睛,道:“李家不是想要将姑娘送给夫君做通房么?没有卖身契,算什么通房?”
二少夫人掩唇笑道:“四弟妹,你只怕听岔了吧?母亲说得是,纳了李小姐给四弟做侧室呢。”
谢安澜看了她一眼,正色道:“这话,二嫂还是少说的好。夫君不过一个秀才,半点官职没有。年纪更是连弱冠都不及,哪来的本事纳侧室?”
虽然也有人家说妻妾成群,实则这世道除了皇家和宗室,还真没几个人敢妻妾成群的。就是朝中一品大臣,按规矩能纳的侧室也只有两名。剩下的也能叫妾,不过却是侍妾通房之流。说到底还是丫头。
古礼“卿大夫一妻二妾”,“庶人一夫一妇,年过四十无子方得纳妾,违者挞四十,徒一年。”。至于那些所谓的妾,绝大多数只能是通房,身份上依然是丫头。古人说,“妾通买卖”,能买卖的自然只能是丫头出身的通房而不是良家出身的侧室女子。
那些富贵人家叫着什么侧室偏房的,不过是民不告官不咎罢了。侧室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是有正式的纳妾文书的,而陆离少年现在,显然没有这个资格。
听完谢安澜的话,众人都是一愣,民间没那么多讲究,竟然连陆夫人这个官家小姐都忘了这种事情。
李夫人很有些恼怒,“四少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安澜同情地看着她,“连什么意思都不懂么?我建议夫人还是回去请人将东陵律法读几遍给你听吧。非是我善妒不能容人,李夫人若是坚持要将李小姐送来陆府,就劳烦你准备好卖身文书。毕竟…知法犯法这种事情,陆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的。”
陆夫人大约是忘了,但是李夫人却是真的不知道这个规矩。哪里肯相信谢安澜的话,咬牙道:“陆夫人,你怎么说?”
陆夫人也不着急,温和地道:“这个么…也不是什么难事。离儿是个有本事的,将来入朝为官只是早晚的事情,既然李小姐对离儿也很是倾慕,何不暂且委屈一些日子呢。”陆夫人的意思很简单,李婉婉一定要抬进来。就暂时按照谢安澜所说的做个侍妾通房,等到陆离考中进士,立刻就可以抬为侧室。至于陆离万一考不上进士怎么办?陆夫人表示不关她的事。
谢安澜偏着头笑容可掬地望着陆夫人道:“我想起来了,大哥院里仿佛就有一位侧室?”陆夫人为了儿子也算是费劲了心思了,先是娶了官家小姐做嫡妻,又不停地想要弄一些家境殷实的人家的女子做妾,生怕儿子钱不够花。
陆夫人冷声道:“你胡说什么?不过是几个长辈赐下的侍妾罢了。你有心思管你这些,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在离儿身上。”
谢安澜笑道:“母亲说笑了,儿媳可不敢管大哥院里的事情。那么…李夫人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将李小姐送过来呢?我好让人给她收拾屋子啊。对了,这规矩只怕还要先派个人去教一教才行。”
李夫人道:“多谢四少夫人关心,我们婉婉规矩好着呢。”
谢安澜掩唇道:“李夫人说笑了,这做小姐做嫡妻的规矩,跟做丫头的规矩哪儿能一样呢?还是说…李家一直就是照着通房丫头的规矩教养李小姐的,那敢情好,我这个人啊…最讨厌不懂规矩的丫头了。”
李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手指头都在发抖。狠狠地瞪着谢安澜半晌,连告辞一声都没有只是对着陆夫人冷笑了一声直接起身拂袖而去了。
花厅里一片寂静,谢安澜端坐在椅子里,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眼眸微垂幽美娴静的宛若一副仕女图。
陆夫人目光冰冷地盯着谢安澜,对方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她的蕴满了怒意的视线一般,依然故我。
“弟妹。”二少夫人以手掩唇,低唤了一声提醒她看陆夫人的脸色。
谢安澜却抬头看向二少夫人,面带不解地道:“二嫂,有事么?”
二少夫人飞快地看了陆夫人一眼,轻咳一声干笑道:“没…没事。”
“没事就好。”谢安澜点点头,一脸关切地道。
如果她此时在喝茶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喷这个女人一脸!二少夫人心中忿忿地想着。
陆夫人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冷声道:“谢安澜!”
“母亲。”谢安澜放下茶杯,恭恭敬敬地应道。陆夫人气得喘息都有些不匀了,手指有些颤抖地指着谢安澜道:“你好大的胆子……”谢安澜挑眉,有些诧异地道:“母亲这话何解?不知…儿媳做了什么让母亲如此动怒的事情?”
陆夫人冷哼一声,道:“你不必在此跟我装模作样。李婉婉是我替老四挑的人,你也敢如此胡闹。还有没有将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我确实不是老四的生母,但是你给我记着,就算老四的亲娘还活着,我跟前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谢安澜抬头平静地与陆夫人对视,良久方才悠悠道:“母亲所言甚是,您是夫君的嫡母,想要做什么自然是谁都拦不住,也不敢拦的。莫说母亲只是想要给夫君寻一个人侍候,就是您给十个八个,儿媳也只能带回去,横竖这钱也不是芳草院出的么。只是,夫君乡试在即,人也不在家,母亲却非要给他纳什么侧室。夫君身份低微没那个福气,更何况…大哥还是您亲生的呢,就算母亲疼爱我们四少爷,也不能对大哥厚此薄彼啊。只要母亲给大哥也纳一房侧室,那个李婉婉,儿媳就做主收下了。”
“放肆!”陆夫人怒道:“你大哥大嫂房里的事,也是你做弟媳的能随便插嘴的?”
谢安澜轻呵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母亲,大哥和夫君可还在乡试的路上呢,咱们做女眷的还是有空都念几卷经书,多替他们积点德,少做那些勾心斗角的阴损事情才好。您说…是不是?”
陆夫人脸色一变,指着谢安澜连声道:“你…你…”
大少夫人脸色也不好看,连忙上前扶着陆夫人替她顺气,一边对谢安澜斥道:“弟妹,你太放肆了,看你将母亲气得!”
谢安澜淡然,“大嫂说话仔细些,我怎么气着母亲了?替夫君和大哥积福有什么不对的?”
陆夫人好半天才终于缓过气来,恨恨地瞪着谢安澜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谢安澜方才的话,听进陆夫人的耳中却觉得多了几分威胁之意。想起这些日子变得狡诈无比的陆离,再想想陆晖。虽然她在儿子身边安排了不少人,却依然觉得论阴谋诡计儿子只怕不是陆离那个混账小子的对手,万一……
只看陆夫人的神色谢安澜就知道她想多了,倒也懒得去辩驳什么。如果陆晖当真不长眼乡试期间还去招惹陆离的话,以陆离的脾气只怕当真不会让他好过。
看看陆夫人没什么话要说,谢安澜起身毯了毯衣摆轻声笑道:“看来母亲没什么别的训示了,那儿媳就先告退了。母亲这些日子罚儿媳抄写的经书还没写完呢,过两日还要赴曹少夫人的约,就不多留了。还请母亲保重身体。”
说罢,谢安澜便带着芸萝悠悠然出了花厅。身后的花厅里立刻传来了瓷器落地的声音。
“狂妄!放肆!”
花厅里,陆夫人将桌上的瓷器扫落了一地,双目充血死死地瞪着空荡荡的门口,“谢安澜!这个贱人!她好大的胆子!”
三个儿媳妇都连忙起身,站在一边低下了头不敢作声。听着陆夫人将谢安澜和陆离夫妻俩骂了个遍,心中暗暗叫苦。陆夫人在谢安澜身上讨不到便宜,八成就会把怒气发泄到她们身上来啊。她们可没有谢安澜那么大的胆子去忤逆陆夫人。婆婆苛待儿媳妇,最多就是被人说一声苛刻不慈。但是儿媳妇顶撞婆婆,却是不孝,严重一点的被休了都不会有人同情。
出了芳草院,芸萝跟在谢安澜身后很是担心,“少夫人,您这样顶撞夫人,会不会……”
谢安澜懒洋洋地道:“会不会怎么样?你放心,家丑不外扬,陆家也不会想要传出去被人笑话的。你家四少爷这个嫡娘忒烦了,本少夫人已经没有耐性敷衍她了。”
芸萝忍不住垮下了小脸,也忘了提醒谢安澜四少爷的嫡娘也是您的嫡娘啊。低着头盘算道:“四少爷才离开五六天,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谢安澜轻哼一声,道:“回去关了芳草院,有人来就说我病了。”
“这个…好么?”
谢安澜道:“你少夫人我前些日子落水的病根还没好呢,又连着几天抄写那么多经书,病了有什么不正常的?”
思索了半天,芸萝也只得点头承认,“好像没有。”
谢安澜当然不会傻傻的待在芳草院里装病,离开泉州之前她的事儿还多着呢。第二天就换了个装扮模样,心情愉悦地出了陆家奔城东而去了。说起来虽然胭脂坊是谢安澜开的,但是这么久谢安澜也就才来过那么一两次而已。平时院子里的事务以及生意上的事情都是谢文在负责,谢文也没有让她失望,除了刚开始还有些缩手缩脚,最近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操心了。
谢安澜一身男式的布衣出现在胭脂坊院外的时候,开门的人险些没有认出来。等进了院子,谢文等人也是险些惊掉了下巴。不是他们大惊小怪,而是谢安澜的扮相实在是太出乎意料。如果是在大街上遇到,谢文表示他绝对不会敢上前相认这是自家小姐的。
“小姐,您这是……”谢文有些犹豫地问道。
谢安澜不在意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掩人耳目罢了,有什么问题?”
今天她并没有穿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一副,相反地是格外的低调而不引人注目。泉州这地方太小了,权贵的圈子就更小了,谢安澜这长相在泉州实在是有些引人注意。所以谢安澜只得找了一见陆离前两年的衣服来穿。一身不起眼的青色布衣,脸上再略微修饰一下,看上去倒是一个眉目清秀并不太起眼的青衣少年了。前提是收敛好了她颇具锋芒的眼神。
当然,掩饰自己的身份,乔装改扮原本就难不住谢安澜。
“原来如此,没有。”谢文连忙摇头,将她请了进去。
如今胭脂坊的生意已经渐渐上了轨道,按照陆离的规划扩大规模也还需要慢慢来所以院子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坐在大厅中的谢秀才看到女儿这副打扮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要劝劝她还没寻思出该怎么说,谢安澜就已经先一步心领神会地安抚起父亲来了。
“爹,你不用担心。陆…咳咳,夫君同意我出门走动的。”谢安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