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柔走了过去,落脚需得小心翼翼,以免踏到别人身上。借著昏黄的油灯,秦柔瞧见秦铁陕双目紧闭,面色发黑昏睡在草席上。肋下的伤口用纱巾裹著渗出墨色的血水,原本红润的脸膛此刻已憔悴的不成人形,即使是在睡梦里依然受著伤痛的折磨。
秦柔跪倒在父亲身前,轻轻唤了声“爹”却晓得他根本不能听闻,想到悲处珍珠般的泪水潸然滴落,打湿了身上衣裳。忽然旁边伸出一只大手,默默递过一条褚色丝巾,却是阿牛。秦柔一怔接过,朝阿牛微微颔首表示谢意,泪水朦胧里就见阿牛朝自己憨憨一笑,那厚实的肩膀好象可以抗下天大的事情。
丁原早把那两个大汉扔到门後,对尚志小声问道:“尚大叔,这柴房里怎麽还有死人?”阿牛和秦柔得丁原提醒,目光转向角落里,却见一抹白布蒙面,一具娇小的尸体正静静躺在那里。
此言一出,满屋皆是愤懑的目光,更有人狠狠以拳砸地哽咽不语。尚志叹息了声回答道:“是柔侄女的贴身丫鬟翠儿。”
“翠儿?”秦柔惊呼道,揭开白布里面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蛋不是朝夕共处的她又是谁?秦柔悲呼一声,眼前黑黝黝晃成一片,胸头一口郁闷的热血眼见就要喷出。
丁原反应最快,探掌贴住秦柔背上大椎穴,一股柔和温润的仙家真气汩汩流入,助她疏通血脉。一旁的尚志心中一惊,暗道:“这少年好生了得,出手之快竟连我也没看清楚。”不由收起慢怠之心。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夥用绷带吊著胳膊,愤然道:“大小姐,翠儿是给天雷山庄的人活活逼死的,我们大夥要报仇副总镖头却不让。现在您回来了,我们就听你一句话,豁出性命也跟他们拼了!”
秦柔尚未从震惊里恢复,她茫然抬头望著尚志,轻轻问道:“怎麽会这样,早晨她还好好的──”
尚志低声说道:“中午雷远手下的一个院主叫作刁横的老贼喝醉了酒却抓著翠儿要她侍寝,翠儿抵死不从一头撞死在厅里。当时里面只有几个丫鬟,谁也拦不住,等我们知道已经迟了。”
他微微颤抖的手安抚著秦柔道:“我也想报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这些人冲出去,也只有送死的份,一切都只能等你请来翠霞派的真人们。”
阿牛还是第一次听说这般惨无人道的事情,他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後狠狠一捶自己大腿叫道:“畜生!”
丁原幼年命运多乖,对於这种事情自然不会象阿牛那般感觉稀奇。在老家的时候巴老三和他的爪牙不知糟蹋过多少少女,可又有谁出来说半句公道话了?自己母子二人遭受凌辱,最後家破人亡,那老天可曾给过公道?
不晓得为何,他的脑海里又回想起巴老三趾高气扬的纵容属下毒打自己,要他母亲到巴府做女佣的情景,一股恨意油然升起,冷冷道:“这些畜生现下在哪里?”
尚志回答道:“雷远和他手下的院主还有几个头目现下都应该在前厅。”
丁原点头,又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尚志想了想道:“他们一共来了四十多个,一场激战下来如今能打的也只剩下三十余人。不过雷远和他手下的几个院主的修为甚是扎手,总镖头便是伤在雷远的虎电毒牙之下。”
丁原哼了声道:“也不过三十来人,若合上镖局、青松观与华阳仙府的人手就算秦总镖头不在也未必拼他们不过。”
先前说话的小夥附和道:“丁公子说的可不是?可恨那些老道老仙的平日里拿著我们镖局的孝敬,真要有事却当了缩头乌龟,只敢假模假样做个和事老。”
尚志立时低喝道:“大洪,休得胡说!天雷山庄势力庞大,背後又有忘情宫的老魔头撑腰,连云林禅寺的大师们也不愿招惹他们,又怎怪得人家?”
丁原微微一笑,向那小夥问道:“你叫大洪?”
那小夥站起身抱拳道:“小的名叫洪涛,小名大洪。”
丁原见他身材壮实跟头牛般,沈声道:“我要到前厅找他们算帐,你敢不敢带路?”
大洪想了没想哈哈一笑道:“有什麽不敢?小的走镖这麽多年早把命不当一回事情啦,只要能为翠儿、总镖头他们报仇,叫我干什麽都乐意!”
秦柔闻言连忙道:“丁公子,还是让我领路吧。”
尚志犹豫一下出言道:“丁公子,他们人多势众,我看不如大家从长计议。”
丁原明白尚志是对自己和阿牛没信心,这也不怪人家,毕竟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纵然师出名门但根基尚浅,又怎是雷远这等称雄数十年的凶恶之辈对手?但见到尚志神情反而激起丁原傲气,他本就不把天雷山庄的人摆在眼里,如今更是非要会会不可了。
当下道:“要动手就乘现在,等四煞赶回来报信说不准他们就有了防备。诸位都留在这里听信,若我们得手再出来不迟;若我们落败了,秦小姐便速速出府,再到翠霞山求救也为时未晚。”
尚志心底暗叫一声惭愧,心道:“我行镖三十多年,怎麽老了反倒胆小起来?与其如此活受贼人凌辱,不如放手一博,或有生机。”於是慨然道:“两位公子,尚某愿与你们一同前往!”
“我也去!”柴房中能动的纷纷低声叫了起来,一时间气氛热烈之至。
丁原心中颇是感慨,他没想到这些镖局的夥计竟比许多修仙炼道之人有血性的多,当下存了保全他们的念头。他朝众人摆摆手道:“前厅的蟊贼我们师兄弟自可料理,大夥却须保护和总镖头和受伤的弟兄。不然要让天雷山庄挟持了老爷子,事情就不好办了。”
尚志摇头道:“丁公子说的哪里话来,天底下焉有你们为我们拼命,大夥却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的?”他转头对秦柔道:“柔侄女,你带部分弟兄守住柴房,只要不是那几个老贼亲来应得无碍。”
秦柔道:“尚大叔,我随大夥一起去!”
阿牛在一旁嗫嚅道:“秦小姐,你还是留下照顾老镖头吧,那里太危险了。”
秦柔一怔,默默瞧了阿牛一眼面孔红了起来,好在幽暗里有轻纱蒙面也没人看出来。她赶紧低下头,不晓得为什麽心口有一头小鹿在乱撞。
这时尚志已挑好了十余个伤势不重的夥计,又轻声交代了秦柔几句,和丁原率先出门。其他的人跟在後面鱼贯而出,人人脸上一副慷慨就义的坚毅神态,都没想著能再活著回来。
最後轮到阿牛,他刚跨出门,却听见背後一声比蚊子还轻的呼唤道:“阿牛!”
阿牛一怔,回过头来只见秦柔手执自己的丝巾站在门边,温柔羞涩的目光从他的脸膛上一扫而过,迅速垂下了头道:“你的丝巾能先让我保管麽?”
阿牛心中奇怪,暗想一条丝巾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东西,还需跟自己说麽?茫然点头道:“行!”
秦柔嫣然一笑,耳朵已红若朝霞,再轻声道:“你和丁公子都要小心些。”柴门渐渐关上,秦柔的俏脸消失在门後。
阿牛直等门完全合上也没回过神,脸上忽而微笑,忽而迷茫。忽然背後有人叫道:“罗公子,我们该走啦。”却是那大洪。
一行人连带丁原、阿牛在里边共是十四个,由尚志在前领路直奔前厅。尚志等人对於镖局里的一草一木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就算闭著眼睛也能找到前厅所在。路上碰到几个天雷山庄的护卫,该著他们倒霉先成了众人的餐前小点。
丁原逮了一个小头目模样的汉子盘问了几句,晓得雷远与几个山庄院主以及山庄几个位列院主的大头目果真都在前厅,说是正招待一位雷威的老友,究竟是谁这个小头目就说不上来了。
丁原一拳把他打昏,对尚志说道:“尚大叔,既然天雷山庄的头目都聚集在前厅,我和阿牛便先进去打前站,你带镖局的兄弟们将外围的那些喽罗肃清,再到前厅与我们汇合。”
尚志一阵犹豫,丁原已明其意,傲然微笑道:“大叔放心,就那几个杂碎还不放在我和阿牛的心上。”
尚志感觉到丁原身上散发出的强大自信,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却还是关切的嘱咐道:“两位小心,他们人多势众又阴险狡诈,万万不要大意。”
当下两拨人分头行动,丁原与阿牛在大洪的引路下绕到前厅的正门。这个功夫後院响起喊杀声,自是尚志等人动手了。一名四十余岁的妇人从前厅快步而出,站在门口朝一旁的护卫叫道:“快去查一下,後面出了什麽事?”
却听有人冷笑道:“不必查了,告诉雷远,债主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