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聚集起全身功力,雪原仙剑光芒暴涨,一式“乘风破浪”劈中了幻影。
“砰”的流光飞溅,一恸大师的身影在雪原剑下荡然无存,周围的金身罗汉也突然一起隐入了弥漫飘荡的金色雾光里。
丁原快慰长啸,胸膛急剧起伏,一口热血终究克制不住,从他嘴角溢出。
他恍然不觉,心中已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浓烈仇恨所充斥,杀机盈动,炽如烈焰,终於完全陷入了魔障之中。
忽然,脑海里闪现起一抹水色的身影,竟是玉儿含怨带嗔的遥遥注视著自己。
他呆了呆,叫道:“玉儿,你怎麽也来了?”
苏芷玉幽怨的望著他,轻轻说道:“丁哥哥,南海之约莫非你已忘却?我为你付出了那麽多,你为何偏偏心中只有一个雪儿?”
丁原急忙道:“玉儿,你别误会,我没有忘记南海之约,我——”
苏芷玉脸上涌现一丝惊喜,问道:“这麽说来,如今你可是心里只剩下一个我?”
丁原顿时哑然,半晌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苏芷玉泪光盈盈,幽幽叹息道:“罢了,罢了,丁哥哥,既然你如此为难,不如回到雪儿姐姐的身旁。从此我们天涯海角,形同陌路。”
她哀怨的转身,姣好的倩影蓦地消失在迷离的雾光里。
丁原赶紧冲上前去,叫道:“玉儿——”
想伸手抓住苏芷玉的衣角,触手却已空空。
他的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痛楚绝望的情绪,呆呆思量道:“玉儿也舍弃我了,连玉儿也舍弃我了!”
第二口热血噗的吐出,溅洒在被冷汗湿透的胸前衣襟上。
正在他茫然之际,耳中却听见背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丁原——”
丁原听到这声音,激动的回头大叫道:“老道士!”
只见淡言真人一如往昔的模样,静静飘立在如梦似幻的迷雾中,冰冷的目光像锋锐的匕首,深深刺进丁原的心底。
丁原犹疑道:“老道士,你为何这样看著我?”
淡言真人冷冷道:“丁原,我对你失望透顶!
“我是怎麽死的,你为什麽不为我报仇?那麽多欺负陷害过你的人,你又为什麽都一个个轻易的放过?你,不配做我的弟子!”
丁原大吃一惊,问道:“你说什麽?老道士,不是你嘱咐阿牛,让我与盛师兄不得为你报仇雪恨的麽?”
淡言真人漠然道:“我何时说过?丁原,你如果当真是我调教的弟子,就该杀尽所有的仇人,让他们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丁原心神激荡,再狂喷出第三口热血,重重点头道:“好,我这就杀尽了他们!”
淡言真人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颔首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弟——”声音徐徐远去,他的身影紧接著也幻灭不见。
丁原一怔,恍恍惚惚间周围尽是光影绰绰,闪现出数十道熟稔的身影。
一恸、鬼先生、红袍老妖、天龙真君、神鸦上人、耿照、耿南天、曲南辛、一执大师,一个个面挂嘲讽冷笑的脸庞,在丁原眼中来回的浮现,犹如无数沉重的石头,积压在他的心上。
丁原的心灵已经彻底被仇恨迷失占据,只觉得眼前的人影是如此的可憎,而玉儿的离去又是那样的绝情。
他生出一股可怕的怨恨,直想把所有的一切统统毁灭,甚至包括他自己。
一声狂吼,丁原冲入浮动回旋的光影中,举起手中的雪原仙剑,疯狂的劈斩,绞碎了一具又一具的躯体,却惊讶的发现他们又不停地重生,继续讥笑著自己。
他更加怒不可遏,如同一个失去理智的魔神,在迷失的天地中,无休止的杀戮。
似乎,每挥出一剑,都会有说不出的畅快。看著一个个仇人在眼前幻灭,他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快感与满足。
然而,丁原体内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在失去主人的心念控制後,也终於泛滥,肆虐的冲击汹涌在每一根经脉与要穴间,撕裂著他的肉躯,而让仇恨吞噬著他的神志。
假如不是“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牢牢护持住他的心脉,不用多久,丁原就会在这种疯狂的状态之下,爆精而亡,神消形散。
饶是如此,他也已经行走在了走火入魔的边缘。那声声吟唱,唤不起他的善念,却更像一首哀婉的葬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原迷迷糊糊里听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徐徐吟诵道:“幻由心生,魔由心起。心如明净,魔幻何来?”
他禁不住微微一呆,茫然望向四周,才发现那些飘浮的光影都已经消失,迷漫的金色光雾也渐渐的淡去,缓缓呈露出漆黑的夜色,和那些嶙峋的乱石。
视线朦胧中,隐约看见一个白髯如雪的老和尚满脸含笑,双手合十在胸前,正和善的望著自己。
丁原心间一警,不假思索的奋力挥剑,朝白髯老僧劈了过去。
然而身到中途,突觉得眼中一片天昏地暗,金星乱舞,真气骤然走岔,连人带剑重重摔落,紧接著便神志全失,昏厥过去。
半梦半醒中,依稀听见有人在自己的耳畔低声念颂著佛经,声音柔和安祥,直教自己躁动的杀伐之心渐渐平息,眼皮也越发的沉重。
体内爆走的真气悄悄回拢,重新吸纳入丹田内。“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悠然焕放出一团光圈,将他的身躯包裹,迅速修复著他破损的经脉。
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平静,丁原只想这麽睡去,酣然中抚慰疲惫的心灵与肉躯。
直到翌日的午後,丁原慢慢苏醒。
他立刻感觉到全身骨骼经脉疼痛欲裂,胸口宛如被一团硬邦邦的东西塞堵住,十分的难受,甚至连呼吸也透不过来。
一蓬幽暗的油灯光芒拂在身上,周围一片寂静,他睁开双目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头顶数丈高的洞壁,原来自己正躺在一座石洞之中。
忽听有人轻轻说道:“阿弥陀佛,丁施主,你终於醒了。”
丁原一愣,勉力坐起身,借著灯光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不远处一位白髯老僧手握念珠,神态慈和,正凝望著自己。
丁原暗暗戒备,沉声问道:“你是谁,这儿是什麽地方?”
白髯老僧微笑道:“老衲云林一愚,不知丁施主可曾有过耳闻?”
丁原霍然一惊,道:“原来你就是云林四大神僧中的一愚大师!”
他悄悄探手握住背後皮囊中的雪原仙剑,只要对方稍有不对便立即出手,务求先发制人。
一愚大师却只当没有察觉丁原的举动,含笑道:“此处是老衲坐禅数十年的“不思洞”,因丁施主在阵中昏迷,因此老衲才将施主送到此间聊作休养。”
丁原顿时回忆起昏迷前的经历,恍然道:“原来大师就是那位指点迷津、救我出阵之人。”
一愚大师颔首道:“丁施主在罗汉大阵中迷失本性,杀机大炽,老衲只得以佛门狮子吼震醒施主一丝神志,方能助施主脱离诸般幻象。”
丁原回想起自己在阵中的疯狂之状,不由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心有馀悸道:“说来奇怪,当时我怎麽会如同著了魔一般,看到种种不可思议的故人与仇敌,从心底生出不可遏制的杀念?”
一愚大师答道:“这便是十八罗汉大阵的真正威力所在,丁施主虽然年少有为,修为通天,奈何此阵考验的却并非施主的绝世神功与奇门遁甲。倘若一味崇尚手中之剑,则已入歧途,其後渐行渐远,直至灭顶。”
丁原怔怔问道:“假如不用手中之剑,又何如能闯出大阵?”
一愚大师微微一笑,道:“十八罗汉大阵,“见空”则诸象不生,直达本心。一路走来,又有何物能滞留施主?”
丁原渐渐明白过来,说道:“大师的意思是,在下之所以深陷险境,其实全因心中存有窒碍,不能见空识真,才为幻象所迷,渐渐失去本性?”
一愚大师点头道:“丁施主,须知战胜你的,并非是十八罗汉金身大阵,而是你的心魔!
“施主的修为越高,心魔反噬之力就会越强。而隐藏在施主潜意识中的种种仇恨、担忧乃至恐惧、贪婪之念,也随著施主的心神失守,形成幻象,令人无法自拔,最终爆精裂魄,形销神散。”
丁原“啊”了一声,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心底其实深藏著那些不为人知的念头,才会在眼前出现玉儿伤心离去,老道士冷然相向的场景。
说到底,这些都是自己心中的魔障在作祟。
一愚大师欣然笑道:“施主终究明白了,什麽阵法修为,什麽仇恨情爱,在十八金身罗汉阵中全都是空。
“施主若灵台净明,则阵内波澜不惊;施主若生出杂念,诸般心魔便有机可趁,吞噬施主灵性。
“如果有哪一天,施主能修得大圆满的无上境界,心中不滞一物一情,则十八罗汉大阵唾手可出。”
丁原苦笑道:“在下若能早半日聆听到大师教诲,也不至於深陷阵中,更将混元锤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