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端木翠尚在他怀中,杨戬投鼠忌器,这一戟只是慑其心志,并不当真要他性命,否则展昭此刻心神不定,怕是难当一击。
且说展昭直到戟至面门,方才浑身一震,情急之下,以坐案为轴,矮身避过。戟尖贴着面门横扫而过,直激得他面皮生痛。他夜半入帐,巨阙并未随身,心念急转,身子尚未扬起,腿上用力,足背绷如硬铁,将食案疾踢而起。食鼎荡翻,羹汤四溅,趁此刹那,挟住端木翠,顺势抢过她枕边链枪,疾挥之下,力道劲猛,将主帐后壁硬生生破开一道口子,飞身而出。
甫一出帐,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但见周遭火把憧憧,明晃晃刀戟枪尖内指。要说端木营兵卫,也的确是训练有素名不虚传,只片刻工夫,知道主帐生变,竟已在外围布下了包围圈。身后一声冷笑,却是杨戬自主帐破处追来。展昭手无寸铁,知是难逃,薄唇紧抿,不置一词,只是低头去看端木翠。她已是气若游丝,展昭喉头一哽,心中似是被狠狠撕开一道,嘶声向杨戬道:“她不行了,你……”
他原本是想让杨戬叫随军的大夫过来,哪知话未说完,前襟忽地一紧,却是端木翠猛然间攥住他衣襟,哑声道:“展昭……”
展昭一愣,下意识伏下身去,她的话不多,声音弱不可闻,偏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心怀激荡之下,眼前蓦地蒙上一层泪雾。忽觉臂上一沉,端木翠已然气绝。
展昭死死咬住嘴唇,慢慢站直身子,向着杨戬淡淡一笑:“端木将军身中剧毒,倘若你我僵持不下,误了时机,她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何妨让开一条路,你放我我放人,两不相干,皆大欢喜?”
杨戬入帐之时,一瞥之下,已知端木翠遭了暗算,现下见她伏于展昭怀中一动不动,并不知她已死,只当她是遭了挟制,心下怒不可遏。他生平最恨受人威胁,若不是端木在他之手,直欲立时将展昭劈作千片万片,哪里肯放他走脱?
只是展昭此言既出,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周遭的端木营兵卫俱都骚动不安起来。要知他们多是端部落和虞山部落族人,此刻心系主帅安危,哪顾得上杨戬所思所想?面面相觑忐忑不安之下,竟自发自觉,让出一个缺口来。
展昭目光所及,淡淡一笑,忽地触及一人,蓦地怔住。
阿弥就立在包围圈之中,眸中尽是不置信和绝望之色,俄顷惨然一笑,道:“展昭,你果然是朝歌的细作。”
展昭眼帘微垂,他并不想欺骗阿弥,可是时至今日,谎言也好,辩解也罢,已没有太多的意义,他并不想耽搁,留此有用之身,他还有事要做。
阿弥的眼眶之中渐渐漫起一层水雾,泪眼蒙眬之中,她听到展昭平静温和的声音:“你认为是,就是吧。”
话音未落,他忽地身形暴起,如孤鹤纵天,直直拔起数丈高,身在半空,蓦地撒手,端木翠的身体坠将下去。下方立时鼓噪搅嚷作一片,此时此刻,追捕十个八个展昭,都没有保护主帅来得重要。
高手过招,险处求生,求的无非就是这刹那生机。趁着众人忙乱间隙,展昭向外疾掠,但心中毕竟记挂端木翠,使出这一招迫不得已,若非确属势急,无论她是生是死,他都不会抛却她的。
他怕万一没有人接住她。
急回头看时,杨戬已将端木翠接住,发觉端木翠气绝,他发出一声猛兽受伤似的低吼,极其愤怒地抬起头来,目光正与展昭相碰。
这目光刀锋砺血般森冷狠绝,遇神杀神,遇佛绝佛。
展昭心头一凛,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不过他没有做丝毫停留,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兵卫们蜂拥着朝杨戬围过来,不知是谁先惊恐地叫了一声:“将军死了!”
不安和惊惧潮水般蔓延开来,刀戟坠地的闷响此起彼伏,有人忽然就号哭起来,有人压抑着啜泣,有人一屁股坐倒在地,僵住般一动不动。
杨戬觉得烦躁无比,怒喝道:“混账,号什么!”
这一声运足了气力,直震得在场诸人耳膜嗡嗡作响,场内有片刻死寂。
就听杨戬冷冷道:“打灯语封城,这一刻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出安邑。”
顿了顿又道:“端木将军亡故的消息,谁也不能外泄一个字,外泄者,斩!”
这一夜的安邑,称得上满城惶惶鸡飞狗跳,几乎无一家不被侵扰。气势汹汹的西岐兵破门而入,四下翻扫而去,街巷之内火把憧憧,映得半边夜空红得发亮。
只差掘地三尺。
展昭哪里都没去,他待在自己的军帐之中,听帐外人声喧扰,静静掩身于黑暗的角落处,摩挲着端木翠的那根穿心莲花。
方才,她对他说:“展昭,如果你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你等着,我让她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