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端木翠表示自己的原则性很强。
“你都已经喝了鸡汤,那跟吃荤的有什么分别?”展昭纳闷得不行。
“当然有分别了。”端木翠振振有词,“这就好比我把一个人打得半死跟打死,你说有没有分别?”
这是多么让人发指的歪理啊,展昭动容:神仙的队伍实在是太良莠不齐了,没准就是因为像端木翠这样的神仙多了,世人才觉得位列仙班不过尔尔,当上神仙也不见得多光彩,不如脚踏实地追求人间富贵。
两人就着微弱的昏黄烛火埋头吃面,吃了一半,端木翠又出幺蛾子了:“展昭,我真是可怜。”
“哪里可怜?”展昭问出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
“堂堂一个神仙,半夜在这里吃面,还是冷的。”她把筷子头含在嘴里,开始顾影自怜,“堂堂一个神仙啊。”
“而且吧,要是不认识你的话,连面都没得吃。”说到这儿,她忽然觉得应该增加一点和展昭的互动,“哎,展昭,你说,如果不认识你的话,我现在在干吗?”
“讨饭吧。”展昭答得飞快。
“我怎么会讨饭?”端木翠不满,“怎么说我也有一技之长,我好歹也做过将军。”
“那从军?”展昭瞥了她一眼,“不过除非你女扮男装,否则军中也是不收的。”
“从军……”端木翠不想从基层从头开始,“就算女扮男装,还不是做个新丁。”
“你的意思是要做将军了?”展昭白她,“那你嫁入杨家好了。”
“杨家是哪一家?”
“就是天波府……”展昭话到一半,忽见这位姑娘目光炯炯,顿时心生警惕,“反正你也嫁不进的。”
“我怎么就嫁不进了?”端木翠不服气。
展昭想了想,慢吞吞道:“杨家的人都是自小定亲的,你这样中途杀出来,只能做妾。”
“那不行。”端木姑娘一贯有原则,“那太丢人了。”
展昭无语,看来还是做妾事小,丢人事大。
“我还有一身功夫,实在没法子也可街头卖艺的。”端木翠开始点数自己的其他特长,“不过卖艺也太辛苦了……”
“或者卖卖字画、弹弹琴什么的……”
“你还会琴棋书画?”展昭大吃一惊。
“我怎么就不会了?”端木翠有点着恼,“我在瀛洲待了两千年,两千年什么学不会啊,就算是猪……”
她及时住口,展昭憋笑憋得很辛苦。
不过想想也有道理,很多少年成名之人浸润的无非也就是那十几二十来年的功夫,这姑娘就算脑袋不灵光,她胜在时间多,即便没有很高悟性,成不了画家她可以成画匠,成不了书法家她可以成写文书的……
如此一想,展昭顿时对端木翠刮目相看。
“你闲着无聊时,都学过些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端木翠掰指头,“养过花,锄过草,种过水稻,磨过大米,织过布,糊过灯笼,编过篾条,打过铁,包过饺子,还吹过唢呐……”
展昭震惊了。
天哪,这是神仙吗?展昭印象中的神仙,尤其是女神仙,都应该衣袂飘飘、长袖善舞、明眸善睐,闲时去播洒一下甘霖聆听一下仙乐的,他对端木翠挽着袖子拉风箱打铁的场景实在想象无能。
神仙洞府,那是多么高雅神秘的所在,吹的风都是香的,下的雨都是醇的,你怎么净在那儿搞点下里巴人的玩意儿?你是擅长劳动的三八红旗手还是大众评选出的市井之花啊……
端木翠看出了展昭的心思,上界那就是个围城,她对这种围城之外的人的心态实在是太熟悉了:“展昭,你以为我们神仙没事就画画弹琴什么的?那多闷啊,再说久了也烦啊,当然要尝试些新鲜玩意儿。你知道那个太上老君吗,就是骑青牛入函谷关的李耳?”
展昭点头,他是学过几句道可道非常道的。
“他在府邸后面圈了一块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赶着他的青牛耕地,收成了之后就去磨房磨成米面,自己打成年糕……老实说,他的书我是看不大懂,但他做的年糕味道是真不错。”端木翠面上露出几分神往。
展昭没说话,他还沉浸在幼时诵读佶屈聱牙的《道德经》的苦痛当中。记得那时他暗中咒过这个读书人最好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没料到人家在上界已然身体力行之。
“太白金星就更奇怪了,他喜欢箍碗,就是砸碎了的碗,一块块拼起来箍住,就着破碗的缝隙一点点抹胶。手艺不错,但是生意不兴隆。”端木翠嘻嘻笑,“我们还是喜欢用新碗。”
展昭的眼前似乎浮现一幅士农工商的生活画卷,鸡鸣三声,青烟袅袅,下田的下田,打水的打水,还有箍碗的手艺人调子拉得悠长的吆喝声……
“就没有人喜欢诗词歌赋饮茶抚弦?”
“也有,但是少。”端木翠眉头微皱,“那多土。”
土?
展昭哭笑不得之余,竟生出恍惚的荒唐感来。世人都想成仙,由古至今,洋洋洒洒,万言笔墨描摹神仙华府的逍遥惬意雅好清高,哪知神仙所喜好的,竟是最普通不过的市井生活。既然如此,何不就做一世凡人?还是说做了神仙之后,才了然万丈红尘,虽是苦痛烦恼,方最显人间真味?
正思忖间,边上的姑娘如梦初醒:“展昭,这样一算,我还真算得上是全才啊……”
飘飞的思绪顿时拉回,展昭微微一笑:“全才姑娘,明日若出去找活计,必然人人争抢。待我回来,你想必已是开封的大忙人了。”
端木翠怔了一下:“待你回来?你要去哪儿?”
“今日圣上有召,要出外几日。”
端木翠不作声了,把手上的碗放到桌上,顿了许久,才闷闷道:“那你这几日,都不来了?”
刚把她安顿好就抛下她出外,展昭心中也有几分歉然:“我会早些回来。”
端木翠盯着汤碗出神,只觉一点胃口都无:“那你的身子还未大好。”
“不碍事的。”展昭宽慰她,“你看我现下不是很好?”
“几时走啊?”
“天明动身。”
端木翠又不说话了,只是莫名烦躁。
“那,危险不危险啊?”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婆婆妈妈起来。
“小事而已。”
“小事?”端木翠不信,“皇帝差遣的事,会是小事?”
展昭并不想瞒她:“圣上走失了一个妃子,差我去找一找。”
端木翠不高兴了:“自己的妃子走失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找?谁找到了归谁,找到了也不给他!”
展昭知道她是气话,只是微笑,也不接茬。
吃完饭,时候已是不早,夜色隐隐消退,东方抽出一丝丝白来。
端木翠送展昭到门口,倚着门框看展昭的身影隐于巷子尽头处。
抬起头,伸手去拨门楣上吊着的那个铜花萼铃铛,铃铛的声音起初闷闷的,到后来,终于透出丝响铃的清音来。
端木翠有点困了。
这一天真是好长,她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李年庆的家里,然后就被展昭带到了这里,再然后为了宅子究竟是给谁准备的事情有那么点烦闷,接着采秀出现了,最后为了静蓉和张文飨的婚事忙活了半夜……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以至于这一天发生的大半事情,她都已经忘记了。
或者说不是忘记,只是懒得去想。
现在她只想一件事情,希望展昭此行顺利,能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