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这世上,有许多地方,律法管不到,也没法管。鬼蜮之中,有许多勾当,上界虽然不允,但始终未能根除。”
“比如买路钱?”展昭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到底是比旁人反应来得快些。
“嗯。”
“鬼蜮中有一种说法,命随天定。每个人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足下会走出什么样的路,就好像拴上的红线一般,你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就在那里。”
说到这里,她突然就坐起身来,低头看向展昭的脚底下。
展昭也低头看下去。
“他们认为,你的脚下已经有一条路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你都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直到死。”
说话间,她伸出手去,轻轻触到展昭皂靴的鞋面:“如果我有路魅的眼睛,我应该就能看见你脚下的路是什么样的,就好像布匹伸展开去,可能是直的,也可能是弯的,还可能是残破的。”
“路魅?”
“是啊,它们管着你脚下的路,看你是走官路还是商路,穷路还是富路,安稳路还是颠簸路。”
“那买路钱又是什么意思?”
“有些人,不愿意一辈子受苦受罪,他们觉得别人的路更坦荡更好走些,愤愤不平,觉得同是生而为人,凭什么有人享富贵有人遭穷迫。他们觉得,这脚下的路,若是能换能改能买,就好了。”
“那这买路钱,不会是冥间通用的纸钱吧?也不会是真金白银,对不对?”
“对路魅来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路。”端木翠叹气,“它们只做翻倍的生意,两条路才能跟它们换一条路。当然,两条路能买一条怎么样的路,还得看路衡量。”
展昭剑眉一挑:“看路衡量?”
“谁愿意做赔本的生意?”端木翠淡淡一笑,“这世上,穷路绝路多了去了,富路官路却不多。如果两条穷路可以换一条巨富之路,岂不是来得太容易了?”
“所以说,这两条路便等同于买路钱。”展昭恍然,“倘若是两条好路,便可以换一条更好些的路。”
端木翠点头。
“你怀疑李婶子杀了人……”展昭沉吟,“但是其实,杀人的是李老实,他杀了自己的表哥邵须弥。这个邵须弥与李老实虽是表亲,但平日里甚少走动。还有,两家的家境相差甚大,李老实经营茶铺,中下人家;邵须弥家却很有家底,听说这邵须弥虽是年近不惑,但还在准备明年应考。”
“难怪。”端木翠差不多已经理出了头绪,“李老实杀了邵须弥,路魅便可以剪下邵须弥后半程的路,那是官路。”
“还有一条呢?”展昭提醒她,“不是说两条路换一条吗?而且李老实已经被捉拿归案,大人判了斩立决。他不日命丧,还要换路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
“他不是给自己换!”
在死牢里,端木翠第一次见到李老实。
李老实的目光掠过她的脸,然后停留在她身后。那里,李何氏哆哆嗦嗦地抱着煦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赶紧低下头去。
李老实面上的肌肉簌簌抖动起来,声音也沙哑得厉害:“你……不是让你回家吗?又来?”
展昭面色一沉:“李老实,噤声!”
李老实从未见过展昭如此犀利含威的模样,心头一凛,心虚地低下头去。
“李老实,”端木翠开口了,“买路钱这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买……路、路钱?”李老实结巴,“我、我不知道。”
端木翠微笑:“你的名字叫李老实,此番说话,可是一点都不老实。你不知道?那我撕了这个纸包好不好?”
李老实突然看到那个红纸包出现在端木翠手中,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姑娘就算撕了这个纸包,我也是不知道。”
“好得很。”端木翠早已料到他会这么作答,“你当然敢这么硬气,因为你知道,印了路魅鬼符的纸包,火烧不毁水浸不毁,想就这么撕掉,当然也不容易。”
乍然间听到“路魅鬼符”这四个字,李老实一下子僵住了。
端木翠举起那个纸包冷笑:“这里头包了邵须弥三滴血,困住了他一条命,也就相当于取下他后半生的官路。来日你大行之时,李何氏只要再取你三滴血,你后半生的路,也会被纳入其中。让我想想……”她眉头轻皱,好像真的在想猜不透的难题,“听说你自小孤苦,颠沛流离,而立之年始有营生,惨淡经营数十年,方有今日茶铺。前年成亲,去岁喜获麟儿。你的后半生,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必然平和喜乐,吃穿不愁。”
“所以你的后半生,实在是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