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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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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一星期的双抢结束,天公下了场跑暴雨,给干枯劳累的庄稼人带来一阵凉爽的幸福。金灿灿的谷子被装在队屋的谷撮里,等待天放晴,再晒几个太阳,就运送到粮站里去交公粮。张道然趁着这间歇有了喘气的机会,天一黑,早早地吃了夜饭,就上床睡得象死牛一般。腊娥发现他的双肩破皮感染了,发烧得烫手,忙摸夜路找到赤脚医生又到大队医务室,拿了凡士林的药膏和紫药水,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给他涂摸上。在她轻轻地帮他洗脚时,他的脚抽动了一下,她便去端来台灯,借着昏暗的光亮仔细一瞧,那宽厚的脚底板上隆起了两个大血疱。她心痛地说:“蛮痛吧,你呀,就是憨里憨气的,只知道干老实事,照**的话做,一点滑稽都不玩。就知抢工分,真要把身子累垮了怎么办,且不说我们母女要个依靠,你要真怎么样了,自己受罪作孽啊!”她给他洗了脚,又用煤油灯在纹帐内把蚊子都罩掉,然后关好纹帐。他朦胧地清醒了,忙说:“还没有满月,你要注意休息,月里不注意休息落下个月子病那是一生的事。”她听着丈夫说出这么心痛人的话,感动得要流热泪。她见纹帐内一股火热气,又不停地摇起了芭蕉扇。尽管她不顾手肘酸不停地扇风纳凉,她挨着丈夫肉圆的手臂还是觉得汗浸浸的。她也热不过了,索性脱下长袖褂露出娃娃衫,显现丰盈的少妇体态。此时,她真想狂热地亲亲他,但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允许。张道然又沉沉入睡了,象是和陌生男性同床睡觉样,井水不犯河水的。然而,他每每回家总要先瞧瞧女儿,亲亲女儿的,她也就满足了。

双抢结束不久,张冉大队进行了评比,二小队在九个小队中得了第三名。尽管没有得到流动红旗,但也不在人后,夺红旗的机会还有。接着大队要进行政治学习和宣传的检查,这下小队长张作仁没有那么幸运,挨了大队书记冉毓敏狠狠的批评,说他不仅把**语录写在了不显眼的牛栏屋旁,而且语录牌就用了不经风雨的芦席做的,学习专栏里也没有心得体会。冉书记居高临下地说:“你太没有政治头脑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不批臭你才怪。”张作仁慌了神,既作了检讨又表决心,保证立即改正,以观后效。他挨了批受了气,只好把满腹的怒气泼洒到负责这一专项工作的小队会计头上,最后通牒似的说:“你搞不好,明天就撤了你!”小会计想得没法子,连夜找到张道然家,求他帮忙。张道然是听不得人说好话的,况且既然是为会计解难,又为队上做件公益事,他便按会计说的要求,连夜用红颜料在队屋的墙上办好学习专栏,又用排笔写黑体字,将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标准书写在墙上。会计笑眯眯地对他说:“你不要告诉外人说是你写的,因为你爷爷是革命的叛徒,让人知道了会抓你去批斗的,你给我帮了忙也不会白帮,我多给你记一个工分。”张道然记起蚕豆事件的教训,不以为然地说:“我会照你说的去做的,不过你也不要给我多记工分,要让队长知道了,你更要挨批评,我也难逃脱。”小会计忙道谢他说:“还是你道然弟读了书懂事理。”

第二天一大早,张作仁到队部去敲吊在屋檐下的上工铃,那铃其实是用个铁轮代替的。他惊喜的发现队屋墙上大变了样,欣喜得要跳了起来,便拼命地搞铃,比经常多敲了好一会。他对来队屋的会计问:“真神了,难道是孙猴子变的法不成。”会计装得很平常的说:“是我连夜赶写的,一直忙到半夜鸡叫。”张道仁笑嘿嘿地称赞了会计一番,没有了昨天批评他时的半点影子,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中午,大队里派来督办宣传栏的人感到非常满意。冉毓敏听了督办人的回报,也赶来看个究竟,还请来了工作队的干部来检查验收。大家见了这漂亮的字和出众的设计,是怎么也不相信是生产小队的水平,简直超过了大队部。有人很严肃的问小队会计:“这真是你一个人连夜赶出来的?”小会计觉得问话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象做了亏心事的小孩被问得脸一下红了,他知道要扯了谎,那革起命来还真要命的,眼下说真话还来得及,便结巴着说:“我…我…”他怎么也“我”不出来了。那个干部很自得地说:“我就知道,不是你们写的,鸡窝里还能飞出金凤凰不成!”

他又把矛头指向张作仁,狠狠地冲他说:“你还给我玩起了花招,准是你们拿集体的钱请人写的。我平时是怎么教育你们的,要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教导我们的三老四严么!”张作仁还想开口分辩,大队的冉书记说:“你先什么也别说,先老实交待,昨天批评了你,是不是在街上请老师来写的,老实交来。”张作仁只好瞪着牛大的眼睛直逼视着会计,会计吞吞吐吐小声地说:“是道然写的,没有用钱,也没有记工,是义务劳动,好人好事么。”张作仁听了更火冒三丈,凶神恶煞的说:“你好糊涂!他是叛徒的后代,怎么能让他干这样严肃的政治任务,你的阶段立场都哪里去了。”他这样说是想先发制人,让在场的干部都知道他张作仁还是有很高的政治觉悟的,也说他张作仁根本没有欺上瞒下的嫌疑,说他是个耿直的人。干部们没有继续政治攻势的嘴巴仗,而是内心暗暗的佩服写字的人,工作组的干部缓和着口气说:“你们去把他人找来。”

小会计快步如飞,将功补过似的找来了张道然。半路上他气喘吁吁地反复叮嘱说:“我都如实交待了,你不能再瞒着。但不能说出我要给你记工分的。”张道然坦然地说:“这是哪能的事,本来我就没有同意么。”小会计听了他的话,慌张张地说:“不是你没有同意,是我打头起就没有说要给你记什么,你一定要记住,不然我这会计就难保了。”张道然见他惶恐不安的样子,便襟怀坦荡地说:“你别怕,天大的事由我张道然一人担着,没你的事。”他们来到队部,张作仁见了张道然,气不打一处来,咒骂着说:“这你叛徒小孙,谁让你写这些标语啦!你吃饱了撑着是吧,你有力气你去日牛麻壳去,你……”他是想以自己的骂声来减轻干部们对张道然的罪责。大队干部们见张道然毫无惧色,只见他经过双抢的太阳烤过的脸上泛着釉光,那大眼晴黑洞洞的,眨也不眨一下,就觉得这年轻人气宇非凡,便说:“你把事件的经过说说。”张道然象赌气似地说:“说就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是白天看到人家队里的标语比我们队的写得俊,宣传栏也办得有声有色,就起了这个念头,一定把我们队的也写好。我又怕白天写会有人阻止我,所以偷偷的一个人晚上写的。”张道然还特地突出“一个人”三个字,同时把目光转向小会计,会计这才松了口气。大队干部用很严肃的语气对小会计说:“你能证明他的话是真的吗?”小会计被追问得神色又紧张起来,觉得只有豁出去了反攻一击,自己才有摆脱,便认真地说:“他都说的谎话,是我安排他写的,我有错。”冉毓敏听了他的话语,终于显出笑意,说:“你就对了。”

没过几天,张作仁笑嘻嘻地跑到张道然的家里,冉腊娥见是队长,象是皇上驾到,又是递茶,又是给座。张凤国也揍上前递给一支自卷的生叶喇叭筒烟,并说:“老把子就抽这烟,队长别见笑了。”张作仁欣然接过烟,称赞说:“老伯,你家的道然不错,为我们队里争了光,大队里要调他去做事呢!我就为这事来找他商量的。”张凤国叹了口气说:“哎哟,他有什么争光的,自家的孩子还摸不到骨头的,这不全仰仗您队长的培养教导。”他接着对儿媳说:“去把道然找来,就说队长有事找他。”片刻,张道然伸着一双沾满稀泥的手,从屋后门进来,他是趁着中午吃饭的间隙,将自家屋后的茅厕草壁用泥糊严,不让外面人看到内面的人解手。张道然见队长正和爹爹说得亲热,便笑着说:“我去洗了手再来。”他洗净了手,挨着队长坐下,等待着队长的发话。张凤国忙说:“你们有事说,我去了。”便起身离开。张作仁绕着弯子说:“道然,你是想在小队里搞,还是去大队里搞?”张道然被队长突突地问得不知所以然,也没法回答,就静静地望着他。张作仁只好接着说:“我给你说明白点,是这么回事,大队的冉书记很看重你,要你去跟着他搞事,其实我们小队里正缺你这样的文化青年人。上次的事过后,我就打算让你接会计的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我们队的会计太差劲了,人家队里的会计里里外外都是队长的好帮手,我今天来,就是要看你的态度,你如果愿意到小队里搞,我就去和冉书记说,让他去另找人。”张道然听明了队长的意思,也想为集体做点事,也为自己图个进步,但一想到平日里队长总说他是叛徒小孙,上次还和会计出尔反尔的两面做人,又觉得为集体做事未必是好事,不如在队里种田,挣几个工分安逸,等有了比这更合适的机会再说,便没有表态。任凭队长怎么伎俩演说,张道然总是默不作声。最后,张作仁莫衷一是,只好说:“道然,我也不太为难你了,下午你不去盖牛栏屋,我另外安排人,你去大队一趟,四儿的姆妈见四(势)打四(势),你自己拿主意。”

然而,午饭后的两点钟,道然还是按时出现在盖牛栏屋的工地。张作仁走近他问:“怎么,没去大队部?”他果敢地回答说:“没有,我就想在您队里当名社员,我哪里也不去。”张作仁知道了他的犟劲,再也不别怎么说,他去大队的事就撂了下来。进入冬季,征兵工作开始,冉书记硬是下令抽张道然到大队里写标话,布置征兵宣传工作。道然到了大队里,却看准了当兵,金凤凰想要飞出穷窝,并报名参加了体检,他的身体一切合格,可是在县里政审时,因为他爷爷张斯贾的历史疑案,被评为不合格而刷了下来。民兵连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后,他足足一天没有吃饭,他想去外面看世界的心愿落空了,更清楚这辈子与军人无缘。他太伤心了,作为男人不能当兵实是憾事。大队冉书记看出了他的心事,主动找他谈心,并语重心长地说:“你年纪还小,是金子到处都可以发光的,要向雷锋同志学习,甘愿做一颗革命的小小螺丝钉。”并说:“万丈高楼平地起,你要在大队里好好工作,掌握真本领,为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农村作贡献。”冉书记的一番话对张道然促动很大,使他的思想渐渐开朗,渐渐端正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明确了党需要干啥就干啥的道理。不久,大队支部根据冉毓敏的提议,研究决定由张道然负责共青团的工作,并上报笆头公社团委,任命张道然任张冉村团支部书记,这是他在政治旅程中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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