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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撤出来看信息, 也没宗必胜的。
最新的一条是母亲童虹发的,问他:“杭杭, 到了没?”
什么杭杭, 都快二十三了, 还叫杭杭, 宗杭腹诽了一阵,老实地回了句:“到了。”
跟童虹是不能较真的,童虹有个绰号叫“林黛玉”, 从小就体弱多病、情感丰富、敏感多心, 年岁愈增程度越深,虽然没扛着锄头葬过花, 但是见风、见落花、见杀鸡,都流过眼泪。
宗杭第一次抗议“杭杭”这昵称的时候还在青春期, 当时童虹怔怔看了他许久,慢慢红了眼圈,说:“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孩子, 现在想叫他名字,还做不了主了。”
然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洗衣服洗到一半流眼泪, 半夜打电话给小姐妹聊心事, 说:“你说这人活着, 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从此宗杭就随她去了, 几百年前曹公就已经写得很明白了:跟林妹妹争什么呢, 顺着哄着就行了。
其它几条,都是他柬方的门拖,龙宋发的。
没错,门拖(mentor),宗杭第一次听都没听懂,查了有道词典,才知道是“导师”的意思:很多外企为了培养新进员工,实行导师制,也就是说就职伊始,除了直属上司外,还给配一位无直接工作联系的资深员工当导师,指导你人生成长,关注你精神健康。
别看宗必胜一身暴发户气质,做的企业也都浓浓乡镇企业风,但干什么都喜欢跟国际接轨,以脱口能冒出英文单词为荣,比如绩效不叫绩效,叫开皮爱(KPI),师傅不叫师傅,叫门拖(mentor)。
龙宋让他妥了之后就朝机场出口走,说是有人在那接,接机牌非常显眼,绝对不会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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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爹远,连空气都透着热带馨香,出口处挤挤攘攘,最大最花哨的那块接机牌就是为他准备的:“宗杭”二字的周围打印了无数飘飘的气球、飞扬的花朵,还有红心。
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宗杭觉得,东南亚人民的热情就在这花里胡哨中扑面而来。
而且,举牌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平头小个子阿帕,还羞涩地叫他“小少爷”。
怎么东南亚人民的称谓如此复古吗?虽然很不符合自己的社会主义气质,但听起来怪顺耳的。
接他的别克商务车就停在不远处,有个典型东南亚长相的男人正半探出身子向他招手,三七开的分头油腻腻的,笑容黝黑又热情,连身上穿的条衫都跟微信头像上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的门拖,龙宋。
上了车,别克夹在车流里往外走,前头是辆宾利,后头是辆三轮突突——早听说柬埔寨贫富差距巨大,没想到展示得这么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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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后座上,龙宋和宗杭面对着面笑了又笑,最初关于飞行和天气的寒暄都过去了,即将开启尬聊。
宗必胜给龙宋打过电话,说是这儿子不成器,童虹又老护着,不好管教,老在眼前晃太糟心了,“索性远远地送出去一段时间”、“你帮我摔打摔打”、“叫他多吃点苦就对了”。
这话说的,酒店是合资,宗老头是大老板,宗杭这身份,摆出来就是皇亲国戚,怎么摔打?再说了,宗老头前脚挂电话,童虹后脚电话就来了:“龙宋啊,老宗这是在气头上,最多两月,我就让他把杭杭叫回来,这两月辛苦你了,多照顾我们杭杭,这孩子,从小恋家,就没出去那么远过……”
到后来,像是抹开眼泪了。
龙宋本来觉得这事不难办,也就是个短期实习嘛,让这两口子一敲打,才知道自己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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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离了机场,宗杭没想到居然会有土路,两旁的屋子都低矮,电线拉得密密麻麻,不看字幅标语,还以为是到了八-九十年代的中国。
宗杭找话题:“我英语一般,在这是不是不好沟通啊?”
这问题,酒店的中国客人也老问,龙宋都答出模板来了:“这你放心,柬埔寨本来华人就多,暹粒开发旅游之后,很多中国人到当地投资,过来打工的也多,中国游客一车车的来,不少当地人中文说得很好,不好的也能讲几句,你这还是双语,非常优秀了。”
宗杭:“哦……”
然后冷场。
车子进了市区,房屋建筑开始有模有样,车辆也多起来,街面上四处可见三轮突突车,视线里出现了大型广告牌,上头印着暹粒乃至整个柬埔寨的骄傲——吴哥窟。
宗杭说:“那个吴哥窟……”
终于又有话题了,龙宋赶紧作答:“我们酒店有车,你想去随时。吴哥一天看不完的,太多古迹了,你至少得买个七日票。”
又冷场了。
龙宋假装清嗓子,宗杭想咬手指头。
他苦思冥想,又找到话题:“我在机场遇到个人,他家里人是偷渡来的,我就没跟他多说。”
龙宋马上点头:“是,出门在外,小心点比较好。有些游客还是比较复杂的,宗老板跟我说,不少躲债的、国内犯了事的,都有逃来这边的。你做得对,尽量别搭理这样的人。”
说完了,发现宗杭盯着他看。
龙宋紧张:“怎么了?”
宗杭实在憋不住了:“龙哥,我这人憋不住事,我知道我爸让你带我,你肯定向国内打听过我这人吧?”
龙宋笑得有点尴尬。
是打听过,还是朝不同的人,答复都差不多:宗老头这儿子,就普通人吧,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志向,从小到大,夸他只能夸夸长相了,好在品性不坏,圈子里不少烂朋友,但他从没被带坏过。
宗杭看他笑得别扭,心里就有数了:“你就当我是来玩的,别给自己压力。我这人呢,胸无大志,能力也一般,就是过小日子的闲散人,家里有钱就过好日子,没钱就过穷日子……龙哥,我这么说,你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
龙宋在酒店迎来送往,见多了那些卯着劲要证明自己有能力有手腕的人,头一次遇到双手一摊承认自己就是没用的,只觉得新鲜,倒没瞧不起的意思:“你年纪还小呢,没定性,以后说不定有大能耐。”
宗杭说:“就我啊?”
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双手往脑后一枕,大剌剌往座背上一倚,把人往舒服里摊。
龙宋看着他笑,觉得这气氛入巷了,宾主都自在。
宗杭这样的,是叫“二代”吧,听说二代可以大致分为三种,分别是家里“多了个精英”、“多了个纨绔”、“多了张嘴”。
宗杭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不过宗必胜性格强势,指定接受不了儿子平庸无能。
他说:“我大致有数了,你放心,过一阵子我就想办法让你回去。”
宗杭一下子急了:“不是,龙哥,你是不是误会我意思了?”
他坐直身子:“你想办法留留我……你知道我爸,宗必胜,人如其名,干什么都要取得胜利,我得顺着他,不然骂得我没完没了,还有我妈,得事事哄,我在家顺一个哄一个,头顶两尊佛,日子过得太压抑了。”
童虹连放他出门旅游都不放心,怕撞车、脱轨、飞机失踪,所以大学硬把他拴在本市,年复一年,朋友们纷纷出国游,就他郊区农家乐:今天下乡种草莓,明天下乡钓小鱼,后天下乡喂鸡鸭。
这架势,成为网络时代的新农民那是指日可待,但就这样宗必胜还嫌他,嫌他下乡没晒黑,说他:“你就不能长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