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世纪80年代中的时候去到苏州的东山,第一次见到八步床的时候很奇怪,我是北方人,没在南方住过,不知道有这样的床,后来我就执意要买一张好的,隔了一段时间,他们那边人就写信,那时候还不兴打电话,写一封信通知我说发现了一个好拔步床,说希望我去看一看,然后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买,我就去了。当我看见那张床的时候,我非常吃惊,那时候的运算工具也比较差,他是用手扶拖拉机给我拉过来的,一张床拉了三拖拉机,堆在那儿根小山似的,就是一张床,床柱大约有这么粗,非常地醋,10根,床上6根,浅廊上有四根,一共十根,所有的东西都是齐全的。
我后来统计过若干次,它用多少个零部件把它攒成的,最后也没统计清楚,大概几千个零部件,后来我就买回来以后,就经过修复,现在在厦门鼓浪屿上展出,一直搁在那儿展出,我当时是设想睡那张床的。
我因为古书读多了嘛,觉得这种床睡起来一定是其乐无穷,但是搁不进屋里去。我们的楼房很矮,我们一般楼房的屋里的高度就是两米五、两米六吧,那个柱子就两米八了,根本就立不起来,当时把它修复完了以后,因为它是零件,拿回到屋里的时候,就是想把它支起来,结果第一件事就傻了,柱子就立不起来,后来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我当时想的特别好,就是把床上搁上一个书架,摆上常读的书,它不是有架子吗?上面安上各种射灯,还设想买一个小音响,睡觉时候可以听听音乐,想得别提多好了,可是床到今天也没睡过一天,非常地漂亮。
它的所有的围子,所有的细部都是用很小块的木头攒插起来的,我们将来会讲到,就是它工艺上的特点,就是我们有时候会忽略。外行人认为一块大板雕出一个东西最值钱,其实从工艺角度上讲,越小攒插出来的东西越结实,价值越高,它把所有的应力全部消除,这是一个工艺,是中国人聪明才智的一个体现。
清代小说家,戏剧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人生百年,所历之时,日居其半,夜居其半,日间所处之地,或堂或庑,或舟或车,总无一定之在,而夜间所处则只有一床,是床也者,乃我半生相共之物,较之结发糟糠,犹分先后者也。人之待物,其最厚者,当莫过于此。“
这话写得非常动感情,他就是说,人生活了一辈子,你反正白天是一半,晚上是一半,那么你白天的地方说不准你在哪儿,他说你“或堂或庑“,就是你要不然在屋里,要不然你在走廊里,白天你“或舟或车“,就是你要不然坐船,那时候没飞机,要有飞机也写上了,你不定在哪儿呢,但是晚上,你肯定睡床上,那么他说这个床乃我相共之物,就是比我的老婆说起来还有个先后,它比我老婆来得还早呢,所以“人之待物,其最厚者,当莫过于此。“就是你对它应该重视啊,应该有情感啊,所以我觉得我们今天如果想使自己的生活好一些呢,好好地去置一张床,床是我们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东西,尤其中国的床代表了我们文化中的精髓。
我们去故宫参观,你注意看床了以后你再看看皇帝的宝座,皇帝的宝座不是一个椅子的样子,是一个床形,这是为什么呢?我们下一讲讲中国的椅具。
俗话讲,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叫站如松,坐如钟,是中国人讲究,坐有坐姿。我今天给大家先看一张图片,这是皇帝的宝座,皇帝的宝座呢,是一个床形,它为什么是一个床形呢?我们知道中国人待客的中心是睡觉的地方,所以床就形成了一个家具地位最高的一个家具。宝座是皇帝坐的,所以它在形制上有别于普通的家具,普通的椅子,所以它就做成了一个床形。我们如果有机会去故宫看,在故宫的每一个皇帝停留的房间,都可以看到宝座,它这个宝座,就是一个床形,这就是等级制度所造成的。
那么中国家具设计是有原则的,我们这个原则从宝座上就可以充分的体现,它叫尊严第一,舒适第二,当它发生碰撞的时候,舒适一定要让位于尊严,这跟西方的很多设计理念是不一样的,中国过去的设计原则不是以人为本,是以人文精神为本,这一点大大的高于西方的设计原则。我们强调的是精神,不是强调一个纯物质的东西。以人文精神为本这句话表明了中国家具的一个设计的总体原则,这个总体原则在我们所有的家具中都可以体现。
我们抓住了这个原则的时候,再欣赏中国家具,再了解中国家具的时候,就觉得游刃有余,就是我们解释了,我们过去很多坐具,为什么非常的不舒服,皇帝的坐具也是非常不舒服,乾隆皇帝坐在椅子上,那感受还不如你们坐在《百家讲坛》的沙发上,你可以靠,还可以倚,他什么都靠不住。椅子非常大,他的宝座非常大,有多大呢?最大的一个宝座,目前存在颐和园,有2.95米长,1.4米的进深,有1.85高,比我还要高,1.4米的进深,是可以躺下一个人。
那么皇帝坐在这张宝座上,实际上是四边都不靠,皇帝就如同坐在一个板凳上,对皇帝来说是一个非常痛苦的事,但他强调的是尊严。所以他就一定要忍受这个痛苦,这是我们一般人都不知道,大家都觉得皇帝坐那个宝座上,是非常舒服的,他坐在万人之上,坐那宝殿里,大家都看他,你不知道他坐那儿,就是坐一个板凳上的感觉。
我们说了,这个宝座,是皇帝的专有座椅,但皇帝只是作为他行政上面,比如他登基,政务他坐这样的宝座,他平时坐什么呢?他平时坐的椅子,跟我们的,我们百姓坐的椅子,区别并不是很大,都是一样的。
我们首先对我们自己的椅子,应该有一个了解,首先了解这个词汇,“椅”这个词的本意是倚靠,我们现在写的这个“椅”字,过去就是一个树种,有人认为就是楸木,椅树就是一个树,树名。我们就知道了,凡是带有靠背的,扶手的,可以倚靠的,这种才能,称之为椅,没有这个靠背的坐具,就不能称之为椅,这个椅的本意,就是这么来的。那我们民间有一种简单的说法,太师椅,我们对中国传统的,古典的椅子,一般百姓就说,谁家有一对太师椅,怎么它叫太师椅呢?我们先说它的初始状态,是这个样子,是个圈椅,这个椅子呢,看着用料不多,很简单,这就是太师椅的初始状态,它是一个俗称是圈椅的这样一个椅子。
史书上记载,宋朝的宰相秦桧,他当时有个职务叫太师,太师是个虚职,品级很高,但是是个虚职,有点像个什么今天名誉理事,有点像个这样的虚职,不是一个很有实权,但是听着很好听。秦桧有一次坐在这个太师椅就是我们刚才说的圈椅上面,累了,向后仰着,向后一仰,头巾就掉了。当时有一个官叫吴渊,这个人有点眼力劲,喜欢拍马屁,你想想秦桧当时都是宰相,然后把就要这把头巾给他捡起来以后,马上就找人,就设计了一个荷叶的托首,就是他在椅背的后面做了一个荷叶状托,扣在这儿,你头往后仰的时候,可以躺在托首上休息。
吴渊当时下令一下子就做四十个,这个史书是有记载的,这个椅子的样子,就叫太师样,所以太师椅的名称,就是这么来的。这段故事谁记载的?不是后人记载的,是当时的人,所以它的出处都比较准确。这个人叫张瑞义,他在《贵耳集》里有这一段故事的准确的一个记载。所以太师椅从宋代开始,就叫太师椅了。
但是到了清代以后呢,这个太师椅,就发生了很多变化,我们那时候,就不再注重太师椅的初始状态,就是它是一个圈椅的状态,后来的人不太注意这些东西了,凡是硬木的,比较贵重的,能显示人的身份的椅子,就统称为太师椅,到了清代以后,椅子的典型状态就是这样,这个也俗称太师椅。到了晚清以后呢,它所有的变化都是在这个基础上,比如扶手加宽,后背后面有一点过多的变化,这些都是在这个基础之上的变化,结构上没有太大的变化。
先讲一个故事。东汉有一位名士叫梁鸿,有气节,有文采,在当地非常有名。他的同乡有一个女子叫孟光,一心一意想嫁给他。孟光长得不好看,肤色比较黑,但特别有劲儿,史书上记载她能“力举石臼”,像个举重运动员。孟光到了30岁还没嫁出去,她父母就问:“你为什么还不嫁啊?”30岁很大了,不要说是在古代,就是在今天,30岁没嫁出去的人,父母也得问。是不是?她回答说:“我非梁鸿不嫁。”梁鸿一听这话高兴了,心想:还有这样的女子?那我就娶回来吧。我估计当时就是请媒人牵牵线,搭搭桥,也没见过真人,就把孟光娶回来了。孟光很高兴,就紧着饬,描眉画眼。但梁鸿一见她这样,就不高兴了,连着七天没有搭理她。孟光就慌神了,不知道因为什么:怎么娶了我又不理我呢?她就向梁鸿请罪。梁鸿说:“你描眉画眼不如素面朝天好看,我得要个能过日子的老婆。”我估计他也不敢说你长得不好看,怎么画都没有用。孟光说:“那我就不画了,咱好好过日子。”于是孟光每天把饭菜弄好了,端到丈夫面前,高高举起。
这就是“举案齐眉”的故事,这个成语也变成今天夫妻相敬如宾的一个象征。这里的“案”,当时就是一个托盘。今天的托盘就是一个盘子,当时的托盘“案”,带有四个足,四足是缩进去的。与我们今天所说的书案的“案”,形制上非常接近。这种托盘今天日本还在用,日本很愿意沿袭我们的古制。
案和桌在形制上有本质区别。何为案、何为桌呢?一般来讲,腿的位置决定了它的名称,而与高矮、大小、功能都无关。腿的位置缩进来一块为案,腿的位置顶住四角为桌。除了形制上的区别,桌与案更重要的区别,是精神层面的区别。这个区别在哪儿呢?在于案的等级比桌高。
比如我们常说拍案惊奇、拍案而起、拍案叫绝,都是比较高等级的情绪;如果我们说拍桌子瞪眼、拍桌子砸板凳,都是低等级的情绪。拍案惊奇是惊讶,拍桌子瞪眼是愤怒,它表达的情绪不一样,这是它的精神层面。再比如,我过去当编辑的时候,经常挑灯夜战、伏案疾书,是吧?如果趴在桌子上,恐怕不是睡着了,就是在写检查。感觉到了吗?凡是跟桌子相关的事都偏低,跟案子相关的事都偏高。
中国人把一个承具分得清清楚楚,这是我们的文化高于别人的精髓之处。我们平时不注意,跟“案”相关衍生出来的词汇非常丰富,比如文案、方案、草案、议案,都跟案有关。因为我们过去办公,都使用案,与桌相对来说无关。只有中国有这样的家具,形制上不一样。那么西方呢,没有这个概念,英文中就是一个“table”,没有桌案的区别。中国人把事情分得特别细致,比如做菜的方法就分成煎、炒、烹、炸、汆、熬、咕嘟、炖,分得特别清楚,对吧?外国人做菜估计就一个方法,我看就是煎,恐怕连炒都不会。
同样是案,也有很多形制。首先一种叫做翘头案,它属于供案的形式,腿部非常夸张,过去都是在寺院和祠堂里使用,它表示对神灵、对祖宗的一种敬畏。衙门里也用供案。这里的供案翘头非常高,非常夸张。它具有威严感,从心理上暗示你、警告你。今天法院审理刑事案件时,法官坐的椅子靠背都非常高,就是起到一种威慑作用。如果法官搬一个小板凳坐那儿,估计犯人心里就该想怎么逃脱法律的制裁了。用家具作为文化符号传递给你,这是案子重要的本意。那么,衍生出来的词汇就是“案件”,原义指案子上的文件。“审案子”,原义指在案子面前审理事情,最后简称为审案子。没有人说“审桌子”,审桌子就是要拍这桌子了。
对于文人而言,他设计出一种适合自己用的书案,非常温和,它也有翘头,但把夸张的气氛都去掉了,翘头很小。这个小翘头干嘛用呢?我们知道,中国有一种特殊的书画形式叫手卷,卷起来是一个轴。比如《江山万里图》、《清明上河图》,看的时候要横向打开。过去看手卷有讲究,你不能趴在地上看,也不能搁在方桌上看,就得在这种翘头案上看。为什么呢?如果在桌子上看,手卷打开时,它的轴很容易滚到桌边,你一把没抓住,它咣当就掉下去了,很可能就把画撕了。但你在翘头案上看,轴走到案子两头,就停住了,不会掉下去。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古人的生活非常讲究,看画时都要设计一个小小的机关。翘头的部分既可以产生视觉上的变化,又有实际的功能。
我当年碰到过一个特别好的红木翘头书案,它的翘头极为特殊。一般的翘头,都是在案子的平面上单做翘头,那个案子的翘头是一木连做,就是用一块木头整挖出来。案面是瘿木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它,漂亮至极,古人称为“满架葡萄”,是一种文学形容。瘿木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木材,后面在讲家具用材中,会专门讲到。我当时非常喜欢,就跟人家磨。那人是想卖了条案,拿钱买电视。我跟他磨合了半天,最后都出门了,那人还说你能不能再加五十,一会儿吃西餐什么的,说明他很注重这种小钱。我想他今天一定很后悔,当年拿了一个上辈子留下来的红木大条案换了个电视,搁今天我估计能换一个快倒闭的电视厂。
还有一种跟翘头案几乎一样的案子,叫平头案。把翘头去掉就是平头案。
还有一种叫卷书案。卷书案出现得非常晚,它两端的趋势是往下走。这种卷书形的案,过去炕上使用得比较多。
炕上的案子称为“炕案”,比较矮。因为在炕上,不必担心东西掉下来摔坏,就不需要再去挡着了。卷书案到晚清以后,非常受欢迎。尤其江浙一带,卷书案非常盛行,而且尺寸比较大,外形比较圆润,可能跟南方人喜欢柔软有关。北方却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