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观测的温度可能开始太高,接着太低,接着又太高,接着又太低…这种随着时间不停收窄振荡,并最终趋于一个稳定值的系统其实并不少见,例如很多住宅的自动恒温器都是这样的设计模式。对受测者来说,最好的策略就是把调节器随机拨到0-200之间任一刻度,保持不动,直到温度稳定到一个常值。这样,可以很容易算出温度计和调节器之间的对应关系,然后一步到位的校准到4度。
但是,受测者事先不知道存在5分钟延迟反应。他们本能假定是,调节器和温度之间存在瞬间联系,于是他们过度频繁的干预调节器,然后每一次都失望的发现,温度要么太低要么太高,总之,怎样折腾都找不到4度在哪儿。底下这图表是大多数受测者的典型反应过程:横轴是实验时间,受测者在100分钟的实验时间内,调节出来一条不断波动的温度曲线。您看得到,温度从来就没稳在4度上。右侧刻度(0-200)是调节器,小三角形代表受测者每一次调整调节器的记录。实验前50分钟,受测者采取了试错法,先调低调节器,当温度低过4度,他就升高调节器,如此反复不停。
实验后50分钟,受测者开始抓狂了,他开始绝望的乱调一通,调节器一下子开到200最高值,一下又调到最低0值。抓狂的决策导致温度波动大幅加剧,直到实验结束他也没搞明白:如果把调节器拨到23,保持不动,最终室温将稳定为4度。这实验很难吗?实际上,不算难。参与者任务简单,且可按自己的意愿随时干预,何况还能不停收到温度计随时间变动的数据记录。
在真实世界里,一个复杂系统很少有这么短的反应延迟,也很少给人们提供一个完整的时间序列数据去分析。另一个常见的错误源于系统内部的因子之间存在复杂关联。所以决策者找不到一个正确的着手方向,他们总是从一个目标跳到另一个目标,忘记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假如你现在就是一个城市的市长。这个城市叫greenvale,位于英国西北,有3700个居民,主要工业是手表制造、也有零售、银行、餐馆等。不过,地球上没这地儿,这个城市完全是计算机模拟出来的。Dietrich请48个实验者担任市长,测试他们的执政能力和决策特点。市长任期10年,实现独裁统治。在游戏的设定中,市长有一个总的目标,就是提高市民对政府的满意度。这就象中国.政府总的目标是构建和谐社会一般。
这个目的又可以分解为许多具体的小目标:减少失业,扩大住房,改善福利、促进生产,提高收入、等等。管理一个小型城市就是管理一个连锁性的复杂系统,市长不可能只做一个事情,而且一个事情的行动对其他事情都要产生影响。
例如,如果你想扩大市民住房,这就要市政投入,市政投入需要加税,加税可能导致居民迁到其他城市,人口迁走导致消费趋冷,消费趋冷导致市政收入下降,市政收入下降又导致无钱扩大住房。
48个实验参与者有普通人也有经济学家或物理学家,市长们个个很忙的样子,但大多数都不成功,市民满意度直线下降。虽然每个人的执政理念差异悬殊,但有一项错误是最普遍的:盯错目标。
譬如在一个模拟游戏中,一个市长把自己放到移动到超市门口,问市民对政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有人抱怨老年人打电话不方便,有人抱怨公务员效率低,有人抱怨图书馆不好,等等。当这个随机性的问题清单占据市长大脑时,市长开始花费时间关注一些相对次要的问题,而忽视了真正重要的问题。
某一个参加实验的市长,在任内用掉不少时间测量老年人的走路速度和电话亭的关系,以求精准解决市民对打电话不满意的抱怨,但是这样的一些问题到底是不是当务之急呢?
在国内的一些官场小说中,我经常读到所谓的清官人物,他们做事方式就像是greenvale模拟游戏中的那些市长,根据问题的“明显性”来分配问题的“优先性”。
一个典型例子,也是我挺喜欢的小说《新星》中,写到李向南到古陵县作书记,上任一个月抓的几个大事都是解决“明显性”的问题:干部懒散、违章报销、积压冤情。侧重“明显性”问题的书记很容易被称作青天大老爷,但是管理一个复杂性系统,灭火队长式的书记也许是很不够的。
另一个典型现象是Dietrich游戏的一个参与者,此人之前做过一些公益活动,有很多经验。在扮演市长时,他发现在校儿童面临不少困难,而这正是他熟悉领域,于是他自动的忽略了别的市政事情,专心埋头于学校问题。在学校里他成功的找到了问题班级,甚至追踪了具体的问题儿童。
这个市长实际上是根据自己的能力来选择问题的。这样做的后果也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他没有解决他“必须”解决的问题,而只是解决了他“知道”如何解决的问题。套用这个模式去观察政府官员,你也许能发现:政府的政策虽然纠正了一些弊端,但是往往这些弊端不是“优先的”和“必须的”问题,而凑巧只是“明显的”问题或是他们知道怎么解决。
不过,对于部分中国官员,人们必须降低要求:能纠正一些弊端,已经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了!
回顾上面的问题,出现这么多的错误和失败,追溯根源,也还是由于人类的认知能力有限。我读过一些书籍经常看到的说法是,虽然人类生活在工业时代和信息时代,但是人类大脑的加工能力仍然停在“史前大脑”的时代。所以,我们面对类似“黑盒问题”这种复杂系统时,头脑遇到极大困难,遭受各种认知误区的困扰。亦有人说,大脑巨大潜能尚未开发,继续进化下去,每个人都有潜能变成一个出色的战略家。我对此是悲观看法。设想,自然界有没有一种动物,用三条腿奔跑,而拖着第四条完好的腿不用?在发掘认知能力和应付复杂性系统方面,我们使用大脑也许就像动物使用它们的腿,能用上的早都用到了。
所以,在此意义上,如果一个人穿回1787年变成路易十六,哪怕他是一个当代市委书记,那么恭喜这位男猪,最可能的历史轨迹就是:他将把自己提前送上断头台,顺便把法国古代人民多玩死几个。转载于西西河,原作者: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