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圆夜,家人团聚时。
时初搭乘周助理的车,一路开往季家。
又回到了熟悉的街道。
宽阔发亮的柏油马路两边,别墅林立,高高的红墙将整片小区与喧闹的人群一隔两地,墙外沸反盈天,墙内静寂如斯。
这片区域都是季家的开发区。
季家的本家位于别墅区最深处,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占地几千平的豪华别墅园。
季家向来兴传统节日,中秋春节这种,理论上要求所有成员归家庆贺,但由于特殊原因游离在外的成员,哪怕是不能及时归家,在外地也要有所表示。
今年尤其特殊,不光季家老夫人、老爷子在,常年在国外休养生息的大太太也要回来了,带着季家的长孙——
——那个这么多年,时初都没有见过的人。
车子开往地下停车场时,她听见周助理告诫,“一会儿回了家,说话要万般谨慎。”
时初苦笑一声。
这么多年,她始终谨小慎微,尤其这几年,随着她逐渐长大成人,更是一只脚站在了钢丝上。
涩意顺着喉管缓慢往下滑落,她缓慢吞咽,垂下眼睑,“是……季先生让、让您来告诫我的么?”
周助理不答反问,“为何这样认为?”
“不难猜测……”
车停下来之后,时初低头去够月饼礼盒,有几缕头发顺着光洁的脸颊散落,有一根挂在了纤长的睫毛上,被她拨开。
“季先生他,从来不都是……最、最关心老夫人的情绪的吗?”
周助理打方向盘,将车稳稳的开进停车位中,车轮贴合停车线,丝毫不差,他下车,绕到后座,给时初开门。
“时小姐,先生也非常关心您。”
时初不置一词。
她跟着周助理穿过季家的花园,站了正门口的红色地毯前,想要推门。
季家的大门虚掩着,半是苍老半是遒劲的声音从门缝中飘出来,“澜之到了么?”
接茬的是季家的老管家,慢悠应道,“大太太现在还在飞机上,约莫晚上才能到。”
门内的老夫人一身光鲜,手中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厅堂深处,拐杖敲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仍然咯噔作响。
“这要不是当年那档子事,我那大孙子也不至于常年住在国外……”
老夫人声音一顿,“说起来,我那大孙子,年龄也该是和时初差不离的。”
老管家在旁边温和的笑,“怎么会,大少爷他还是比时小姐大上几岁的。”
老夫人欣慰的笑了,“要是待在我身边的不是时初那个丫头,而是我大孙子该有多好。”
说着,轻叹一口气,“凉焰也是,母亲不是什么好东西,生下来的女儿又能够怎么样?”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道理终归是没错的。”
老管家在旁边应和,“老夫人说的极是,只是以季先生的脾气,怕是……”
时初静静的敛下眉眼,想要推门的手悬滞在空中,距离冰凉的门把手仅差一根食指的宽度。
一厘米不足的距离。
她愣是没有勇气去推开这扇门。
另外一只手中拎着月饼礼盒,红色的细线勒在指弯处,重量有三分。
“时小姐,”正当时初站在门前纠结犹豫时,忽而听到周助理的声音,温和有礼,“为什么站在门前不进去?”
时初一惊。
门内似乎是同样听见了来自门外的动静,骤然消声,取而代之的,是老夫人堂而皇之的质询,“谁站在外面?”
时初脸上的血色褪了些,原地停留片刻,一咬牙,局促的推开门,走进去。
季家的门厅格外宽敞,屋顶上方做出挑高涉及,光线顺着玻璃窗户洒进来,一时明亮。
自老夫人归家时候,季凉焰派人在偌大的门厅中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地毯,样子,图案都是按照老夫人喜欢的模样来,生怕这位年岁算高的老夫人不小心摔出个什么来。
时初进门时,老夫人人坐在主位正对门的雕花椅子上,手中端着一口清茶,褶皱的眼皮垂下来,视线黏在茶杯中央的波纹上。
那里正立着一个茶叶梗。
那一瞬间,时初骤然想到,季家人尤其喜欢喝茶,老夫人喜欢,季凉焰更不用说,从来都是茶水不离口,身上永远泛着些淡淡的茶香。
大抵是一脉相承的。
老夫人缓慢的饮下一口,放于桌旁,声音冷硬,“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怯生生的躲在门口像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季家遭了贼惦记。”
时初抿着唇角,低下头,停下脚步。
手中拎着的月饼礼盒格外沉重,压在她的手心中,像一杆早已经被压弯的了秤。
“对……”这么多年的卑躬屈膝,让道歉的话下意识的就要从她的口中冲出去,幸而被她扼住萌芽。
时初咬住下唇,垂下眼眸,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手臂,半举起中秋节月饼礼盒,“老夫人,节、节日快乐,这是中秋节礼、礼物。”
门厅内部极为安静。
自时初磕磕绊绊的声音之后,房间中仅剩下茶盖碰茶杯的声音,轻轻的,细细索索。
没有人过来接礼物。
平日最会看眼色行事的老管家同样笑眯眯的站在老夫人的身边,像是一个最冷静的旁观者。
这可以算是老夫人的授意了。
时初的手指根根收紧,指骨处泛起淡淡的青白色,攥紧了手中的月饼礼盒,缓慢抬起头来。
若是老夫人再没有反应,她便自己放到礼物收纳处。
季家家大业大,大抵也是不缺她这一件。
跟老夫人视线相对的一瞬间,老夫人动了。
扶着身边老管家的手,单手拄着立于旁边的拐杖,从主位上起身迈步下地,朝着时初的方向走过来,一步步的踩在深红色的地毯上,没有声息。
老夫人神采欣慰。
“真是有劳你了,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礼物?”
时初眸光一亮。
那一瞬间,仿若屋内的阳光汇聚于她的瞳眸中,瞳仁在其中隐隐颤动着。
这些年来,这是老夫人第一次对她这样和颜悦色的说话。
她抿着唇角,往前迈出去一大步,有些激动,“这、这是我应该的,毕竟这么多年……”
时初的声音骤顿。
老夫人经过她时,没有停步。
而是走向了她的身后,像一阵风。
脚步和拐杖摩挲在地毯上的声音细细密密的从背后传入她的鼓膜,阵阵不停。
时初转过身去。
门厅中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亮的小皮鞋,几厘米的跟,臂弯中的包耷拉腰窝处,画着精致的妆容,饱满的红唇在眼光下微微发亮。
季夫人。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佣人,大包小包的在身后拎着,气喘吁吁的跟在季夫人的身后,而本人则像是没事人一样走到老夫人的面前,微微一笑。
“母亲这是哪里话,难得一个团圆的日子,怎么能够不送点东西孝敬孝敬呢?”
哄的老夫人眉开眼笑,弯着唇角,“当初让凉焰娶你没有娶错,就属你会说话。”
时初抿着唇角,转过身去。
拎着手中的东西缓慢的走到角落,将礼盒放入季家一群礼盒堆中。
原本亮眼的红色礼盒,被扔进礼盒堆中后,泯然如常,甚至连礼物的时初本人也一眼难辨。
安静的站在两个人的身后,听着老夫人针对季夫人的寒暄,她了无生趣,后退了一步,转身想要会自己的房间,却听见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
“时初。”
时初脚步微顿,转过身来,恭敬询问,“您有什么……事情?”
提问的是季夫人。
她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时初,神情中满是不耐烦,“凉焰在哪里?”
“他昨天晚上一晚上没有回家,跟你在一起?”
“你们两个,在外面干什么?在一张床上?”
时初一怔。
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老夫人的视线缓慢的从季夫人的身上,游离到了她的身上,带着通彻的犀利。
她在心里打鼓。
季家家规甚多,自老夫人当家以来,又增加了几条,其中一条便是禁止佣人与季家少爷有染。
时初尚且年幼时,便被季老夫人提溜起来,再三强调,“记住你自己的身份,若是发现你有这样的迹象,就给我滚出季家。”
如若不是她母亲的遗物还被季家人扣着,她宁可不要这个身份。
时初神色晦暗,状似无言可辩。
怎么说?
说昨天晚上,季凉焰确实与她住在一起,同栋不同屋?
老夫人冷哼一声,神情中尽是厌弃,“小小年纪,好的没有学会,这些勾引男人歪门邪道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这样包藏祸心的人,我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