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片哄笑。
别人的面子暂且不提,季夫人的面子终归还是要给,有几个吊儿郎当过来的,直接在下面附和,“看夫人您把人宝贝的,难不成还怕我们欺负了她?”
季夫人在台上能言善辩,对答如流,“我还真的怕。”
话说的情真意切,好像真有这么一回儿事。
时初的眸光堪堪往旁边瞥,瞥到了季夫人按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在室内灼亮的灯光之下反着光。
微微刺眼。
时初听见季夫人对季凉焰低声说道,“凉焰,今天就暂时让时初跟着我,我带着她去见一见人怎么样?”
“我会照顾好她的。”
她很惊讶。
今天的季夫人非常不对劲。
时初看向季凉焰,真正有拍板决定权的人是他。
两个人视线相撞,季凉焰的眸子幽深而浓,裹挟着其他复杂的心思,却只是淡淡的从她的脸面上滑过。
季凉焰同意了。
“去吧。”
那一刻,时初似乎听见了从自己胸口中传来的心脏狂跳的声音,像海啸,明明还没有抵达岸边,却已经有了预警。
时初直觉很准。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得到了季凉焰的首肯之后,季夫人勾起来了她那涂抹了精致口红的嘴唇,转身去后,态度便冷淡下来,直接吩咐时初。
“有一个人想要见见你,跟上来。”
56、
上层社会的宴会也是如此。
觥筹交错,人头攒动,穿着规矩在人流之间来回穿梭,像是脚下踩着滑板,从一头到另外一头,唯一不变的仅有手上端着的托盘上整齐摆放的酒杯。
昏暗是喧闹人群的天堂。
光线明亮时他们还能够保持最基本的风度礼数,你来我往,克制为主;光线黯淡时,有些早已经蠢蠢欲动的人便像是困兽被放出了牢笼,左拥右抱,三个人黏成一个人。
时初谨慎的跟在夏挽之的身后,从明亮的前厅走到昏暗的后堂,人却再也不动了,站在门口,往内探望。
夏挽之身着鲜亮的礼服,此刻走在走廊之中,暖气不足的地,肩上多了一件披肩,见时初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她,神态中注满了复杂。
“怎么不动了?”
让夏挽之带她去参加宴会,是季凉焰首肯的。
季凉焰向来话语权重,说出来的话从来无人能辩驳。
时初跟着夏挽之两个人,一路卖着笑容,从一桌认识到了另外一桌,颔首不知道多少次,走到最后一桌时,她甚至感受到了自己酸涩的唇角肌肉。
“这里面,有特别需要我去认、认识的人么?”
实际上夏挽之带着她介绍的,都是一些无关同样的商业小户,一个个夏挽之时比时初还要客气,个个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恨不能将自己的名片塞到夏挽之的手中。
一轮过去,时初手中拿着的名片盒里快要装满了别人的名片盒。
与季家有关系的亲戚们反而一个都没有碰到。
时初站在门口,余光中一个满脸红胀的客人正揽着一个小网红,两个人所在晦暗的墙角动手动脚。
就算是不必走进,时初也能够听见两个人贴在一起时发出的黏腻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完全没有顾忌这里不过是一个走廊。
时初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她不是在一场晚宴中,而是来到了某个欢场。
夏挽之斜倚在后堂舞厅的门口,在昏暗中看不清晰,她长长的双臂裸露在外,此刻交缠在胸前,看着停在门前的时初。
轻蔑一笑,单手在紧身礼服上摸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根细直的女士烟来,叼在了口中。
她却没有火,干干叼着,红色的口红有一半沾染上了她的烟管。
时初静静的盯着烟管上那一抹红,听见夏挽之站在一边奚落她,“时初,再怎么说,你也算是从季家养大的孩子吧,怎么到现在为止还能够这么天真可笑?”
时初在夏挽之的奚落中抬起来视线。
眼眸中的这个女人,像是在此刻摆脱了她身为季夫人的身份,人懒洋洋的靠着,再也难以掩盖自己唇畔对于时初的嫌弃,“说起来,你真应当你的血型,如果不是因为能够救圈圈一命,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踏进季家一步。”
时初的眸光依旧纯净,完全不接夏挽之的话茬,转到别的话题,“季夫人……您今天还、还要带我去认人么?”
夏挽之声音一顿。
好像所有人的气焰都郁结在了自己的胸口,长时间以来的隐忍终于在今天晚上找到了一个发泄口,趁着这里没有季凉焰,她狞笑,靠近时初,“你怎么来的季家,我不知情。”
“但是听说,你来之前,可是在欢场里面做过的。”
她说着,语气暧昧,“那里面,可是有很多变态的男人,专门喜欢漂亮一些的小孩子,五岁之前的,你在里面,难道没有……”
时初的面色终于变了。
这么多年在季家,永远是听的教训多,季夫人不必说,甚至一个小小的佣人都能随随便便给她脸色,她活的谨小慎微,可终归是在活着,有鲜活的心跳,有自我追求,是一个人真正的人。
她从来不否认,这些都是季凉焰带给她的,更是没有否认过她自己的过去,来到季家之前,那段连记也记不住的过去。
因为都是在生活着的。
远远比没有了呼吸躺在一个小盒子里面来的好。
她沉下眸色,静静的盯着自己的鞋。
鞋子同样是今天刚刚换上的,跟细,高约5厘米,刚刚开始走时,整个人都在晃荡,像是踩在了钢丝上。
幸而有周助理在旁边板着,扶着她的手臂,不让她有任何弯下膝盖的动作。
这才能够勉强在今天站在众人眼前。
论艰难,谁跟谁也比不过。
夏挽之觉得自己似乎戳中了时初的软肋,便想要继续戳上去,“难不成,你早就在五岁之前就被人……”
留下了一个暧昧的话题,夏挽之静静的笑,从笑容中生长出恶之花,她快要抑制不住自周身散发处的恶意。
“这么说来,那天将你送到凉焰的床上,实际上你还是赚的,毕竟那关键的一下,已经经历过了。”
“至少不会再疼了吧。”
“运气还真是啊。”
时初面不改色,甚至还能够静静的对上夏挽之的眸子,“季夫人,您单单抽、抽女士烟,就够、够用了么?”
话题骤然被打断,甚至被带到了时初所在的方向,夏挽之一皱眉头,“什么意思?”
时初缓慢的敛下眉眼,将自己的神情完全的藏进了阴影中,“我个人是、是觉得,女士烟还、还是劲道不够,烟管太细,作用也不太明显,倒不如买正、正常的烟来……抽。”
夏挽之盯着时初底下的头,视线中尽是她搭在前额之上的刘海,空气一般稀薄,堪堪遮住她白洁细腻的额头。
她沉了脸色。
“说的好像你抽过一样。”
没有想到这句话,时初反倒大方承认。
“的、的确抽过啊。”
在当年她被划坏了嗓子,季凉焰跟夏挽之结婚的第一年里,时初曾经酗过烟。
她买过女士香烟,但是在是劲道不够,专门去买了正常的,每天躲在高中的女厕所里面,一根有一根的抽,明明嗓子里面像是被堵上了东西,说不出话来,还是不断尼古丁的味道去刺激喉咙口。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半年多。
这半年的时间里,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夏挽之大着肚子跟季凉焰结了婚,住进了季家,她被挤到了无人理会的角落中,全家眼中都只剩下一个怀着季家孙子金贵的夏挽之。
这才给了她放纵的空间。
戒烟的决定是在季夫人生下圈圈的那一天。
依旧是个冬天。
所有人都焦急的等在产房外面,连老夫人也被临时从国外叫回来,大晚上在医院的走廊中走来走去,她更是被人从被窝中弄醒,形单影只的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
听着产房内撕心裂肺的大叫。
她从来没有想到向来高傲、不屑甚至骄矜的夏挽之会有一天这样狼狈的躺在一张病床上,然后被气息游离的推出来。
从那开始,她便戒了烟。
说戒就戒,再也没有碰过一根,甚至好像她从来没有沉迷过这个东西,也没有在曾经默默的崇拜过某个人。
夏挽之一脸震惊。
时初她是知道的,从小到大,都是缩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中生活,像是一只不见天日的老鼠。
盯着时初的脸庞半晌,似乎确认时初没有说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性,她眯着眼睛,忽而吐出来了自己口中的女士香烟,然后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中。
然后黑冷着面容,“这里面有一个你今天不论如何也要见到的人。”
时初默默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