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内有一对升入成年组不久的新人选手,曾经取得过两届世界青年花滑锦标赛的双人滑冠军。这次冬奥会本该是他们难能可贵的第一次机会,但因为组合中的女伴——只有十六岁的王柳在大奖赛时被检查出骨骺炎,之后不得不退出了这个赛季的全部比赛。她的搭档也同样无缘奥运。
王西明看中的,便是这对搭档中的男伴陈廷源。十八岁,两届世青赛冠军,性格有点胆小,但是前途不可估量。是夺金的种子选手。
但他的搭档王柳的技术水平,比起江心来还是差了一截。
其实从前,他们便已经有强行拆对的打算,在刘伯飞的强烈制止下没有实施。此时王柳受伤,许浩洋的表现没有起色,也让刘伯飞没有了反对的理由。
队内的目标非常明确,四年后,要让江心拿到一块冬奥会金牌。
在自己受伤的这个时间点被拆对,男伴和其他更有希望的选手组合,看起来对还未成年的王柳来说是件很残忍的事。但是,她很快就会发现这很正常。王西明还是运动员的时候,他还见到过被总教练强行拆对,女方抗议不从结果被送至国外的例子。
反正,他早就说过了,任何事一旦考虑过多,就寸步难行。
一旦把每个人的心情都考虑到,事情就无从推进。
他这么对江心说过,然而其实,她并不需要这样的指导。
为了胜利,为了未来,她做好了把没有用的所谓情谊全都舍弃的准备。
江心是亲自面对许浩洋的,她认为,比起由教练组代为转达,她还是有这个义务,要对许浩洋把她真正的想法说清楚。
毕竟该做的决定,该付诸的行动都已经做完,她也没有什么犹疑回头的余地了。
而且,她认为这也是一个形式,代表她正式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对那个相信着只要努力,一切荣誉和肯定便都能够顺理成章地得到的自己。
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这么温柔和理所当然。
所有的理所当然,都是胜利者写下的规则。
在江心把不得不说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她不清楚面前的许浩洋在想什么。或者说,连许浩洋自己,都搞不明白那一瞬间,自己心中涌现出来的,究竟具体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震惊?愤怒?难过?不可思议?憎恨?
都不是。
他看着江心,忽然发现这个女孩的面孔他已经非常陌生,不再是和他一起相信他们会变得越来越好的样子。
已经十年时间过去了,他想,没有人能够像他们自己十岁那年一样——这很正常,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我曾经很喜欢你,但是现在不喜欢了。
我曾经很喜欢花滑,但是现在不喜欢了。
都没什么可奇怪的。
是他技不如人,竞技体育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环境。这也就是后备力量向来不足的花滑队,换成体操或者其他什么人多底气足的大项目,他这种几年都没有出过太好成绩的队员,说不定已经早就被淘汰了。
他甚至想过,如果陈廷源和王柳也加入竞争的话,他都不一定能够拿到这次冬奥会的入场券。强强联手,弱者就任其自生自灭——国内外都这么做过。不如说,这件事落到他头上的时间,已经算是迟了。
大概,江心已经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
只是他曾经一厢情愿地对她有过虚假的幻想,幻想她能够给他更多的机会,现在,也是这种侥幸破碎的时候。
“知道了。”许浩洋说。
江心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早就这么想了吧。”许浩洋说,“为什么之前不说?”
“没有。”江心说,“这是教练组的决定。”
“教练组的决定还真快。”
“你跟我这么说也没有用。”江心看着旁侧。她的确觉得对他抱歉,这对他不公平。但是,她却执拗地决定,不能对他道歉。
她不道歉,这会让他认为她已经对他做得够多,耐心和宽容都够多,所以此时此刻,她没有必要再和他道什么歉。
她认为,一旦道歉,便像是证明了自己的确有愧于他。
她不希望变成这样。
自己是正当的。她这么相信着。
自己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而且,她还知道,许浩洋有一个习惯,他习惯把他人的过错沉默地揽在自己的身上。
这次也是一样的。比起责怪她,他更会去责怪他自己。哪怕他现在对她说了不好听的话,用不了多久,可能不过只是十几分钟,一旦放他一个人静下来,他就会在自己身上,为她的行为找足充分的借口。
没有人比她更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