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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同桌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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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有人来取衣,两人就收声,董梅忙着去招待客人。

冬天的日头真短,像老烟鬼的烟头,没几口就到头。夜五点不到就来接班,撒下一张黑色的网,让北风一路相告。日头像吸尽的烟头,无力地下山,西边的云霞也没了往昔的风采,稍微秀了一下就没了踪影。月怕冷,躲在云层里,露一把小脸又去了。

送走顾客,董梅数数新衣,只有六件,其中一件是成邦的,成邦这小子因出差大概要今夜才能从远方赶回来。

董梅伸个懒腰,说:“明天没什么事了,一年就这样过去。年头上好好陪我啊,竹。”

“嗯,随叫随到,切实做好‘三陪’工作——”见董梅睁大双眼,文竹赶紧解释:“——陪吃陪聊陪玩。”

“你这臭竹子,欠砍。”董梅笑着扔过来一个坐垫,文竹顺势“啊”的一声倒在了沙发上,两人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董梅坐在文竹的身后,搂着文竹的腰,头轻轻的靠着文竹的背,闭上双眼,任凭风溜过发际。这肩膀真宽广,抵挡风雨,留下温馨,容身后的女人细细品尝。

董梅想一直这样飞驰在两人的时光,哪怕路途遥远,哪怕岁月漫长,只要两人一起飞翔,什么都是小事一桩。

漫无边际的黑暗算不了什么,加加油门,车轮滚滚,都碾成岁月的部分,只要身后的女神,天天快乐,天天幸福,我干什么都成。文竹慢慢地开着“小马驴”,一束光向前去。

四面八方传来爆竹声,此起彼伏;烟火点缀了天空,撕碎了黑暗,空气中弥漫了硫磺的味道。

快要到董家湾时,董梅建议去香樟林走走。文竹觉得这建议恰到好处,简直就是自己的心里话。两人刚才在街上吃了点,也不觉得饿,把车停在小路上,一路行去。

村公路的西侧是一条大河,应该叫“长河”,因为它只有十几米宽,源头却可以追溯到运河,是运河分支之分支之分支之分支,按辈份算是玄孙辈了吧。与文董河也相连,只是接头的地方很窄,像葫芦的腰身。

这大河是南北向的,文董河是东西向的,像个“丁”字,相对于“横”的细而绵长,“竖”却短促有力。

向东一条土路,够两人并肩走,大约百来米,就是一片香樟树,二三亩田。说是林,大概是小时候的印记,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夏天遮日头,冬天挡风头,很宽广的一片。

文竹曾在此掏过鸟窝,捉过迷藏,打过“啪啪枪”,夏天躺在树杈间,别提多凉快!童年的乐土!这里的香樟成气候,麻雀冬天常在树上窝着。

有人用电筒照着,气枪点杀,剥皮油炸,香脆可口,只是太残忍。乡人却不理会这个,除害而已,因为只见麻雀偷粮,不见其灭虫。

这树的主人是木匠,做骨灰盒的,姓吴,说起来靠天吃饭(口天吴),其实是靠死人生计。那时的香樟并不值钱,总以为做骨灰盒的是小买卖,发不了大财。

后来才知吴老板就是大老板,一个骨灰盒赚百分之百,殡仪馆在此基础上再加百分之几百出售给死者的家属。垄断相当于独裁,殡仪馆说了算。

“五个企工抵不过一个烧工”,不是说贡献,而是收入。不知是抨击私企老板的克扣还是表扬民政部门的善举;不知是批评民政部门的滥发工资还是同情私企老板的节约成本。不管是哪个评论,都是政府的失职。民生迟早是政府的头等大事,收入两极分化必将导致民众走向极端,社会振荡终将而来。

不知何因,这片香樟林没几年便给主人砍个精光,一株都没剩。后来听说是有人收购香樟树,连根也要了。

香樟做箱子,置书画古董,防腐防虫蛀,且保鲜,还注入灵气。因为那香樟本身有种亘古的香,息息环绕,日久相浸,应该说收购的人相当在行。

那根用来做根雕,物尽其用,其实还可入药。根雕是门伟大的艺术,几经失传,今人只能难得瞻仰。

那次给吴老板带来几十万收入,轰动一时。可是后来十年不到的时间,那香樟树的价格一路飙升,一棵从几百飙到几万,几千万的收入啊!当时的轰动不过是后来的一个零头,简直忽略不计。

“世事多变无人料,福祸相依谁能晓?”不过那老板早已入土,也用不着爬出来悔青肠子。

大概是香樟树砍了没多久的事,许是卖骨灰盒赚死人的钱,阴气太盛;许是操劳过度,得了绝症,很快就一命呜呼。临死前夕,想想憋屈,趁人不备,烧了几万现金,留给后人还有几百万之多。真是有力赚钱,无力享受,余恨绵绵绝人间啊。

两人搀扶着进了这片香樟林,大的粗如人腰,细的也赛过胳膊,脚下的枯叶踩得“吱吱”响,头顶的树叶吹得“沙沙”响,相映成趣,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香。

冬天的风冷得刺骨,空气却冷得清澈,毫无杂质。虔诚地低首,你都能闻到泥土的气息。

文竹与董梅背对背靠着一棵香樟,说着童年趣事,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津津有味。热闹处竟唱起了《同桌的你》,董梅主唱,文竹轻轻地和,淡淡的忧伤犹如淡淡的月光,不知何时月光从树梢的缝隙中投下淡淡的月影,淡得可有可无,却真实地白了一片。

唱毕两人多时不出声,当面对面时,对方的眼里都有了泪花。文竹喜欢这歌的味道,只是不适合过年的气氛,就笑道:“《同桌的你》应改为《同桌的妻》才是圆满的大结局。”

“你坏。”董梅出气若兰,声细如蚊,背身低下了头。

这样娇媚的董梅还是少见,文竹冲动地抱了上去,董梅毫不拒抗,温顺地转过身来。

文竹不费力地找到香唇,吻是爱情的急先锋,缠绵一时分不开。急促有力,长而窒息,董梅都快被文竹吻化了。

文竹身上的热度,像是冬天开往夏天的列车,直接穿越了春天。隔着冬天的外套,都能明显感到董梅胸脯的起伏。歌中把恋人比作“冬天里的一把火”实不为过,“熊熊烈火,燃烧了我。”禁果就在不远处,文竹却不敢越雷池一步,无知无礼的错误不得再犯第二次。

带着爱情的余温,文竹回到了家,见爹在楼下候着,很是惊讶,惊讶之下又是感动。文昌发问了句:“小梅没来呀?”文竹点点头,“饭菜在锅里温着呢。”说完失望地上了西厢的二楼。

文竹愣在屋中央,好一会儿才悟过来。呵呵,看不出啊,平时不响的老爹,也懂“先斩后奏”“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的典故啊。虽有点龌龊,文竹却恨不起爹,啃了一个馒头上楼。

文辉睡在了另一个房间,此刻已睡着,电视却开着,李谷一唱着《今夜无人入眠》,文竹关了电视,帮文辉掂了掂被褥。

也许这是爹刻意安排的,文竹躺在床上胡乱地想。忽然想起某位大师的爱情“半球理论”,倒也精辟。说是每个恋人都是半球,两个人走到一起,就像两只半球吻合在一起。总有个磨合期,经过磨合期后,两个半球溶成一个球,那爱情大功告成,可以进入婚姻。

如果两个半球半径差距太大,那势必成不了一个球,强扭在一起,免不了磕磕绊绊,结果大家伤痕累累,不如早分开,给对方一块净土。

大都数爱情都介于这两者中间,如你看中我腰包,我痴迷于你相貌,好好坏坏,互相容忍,倒也能走到终点。

我与董梅属那一种呢?都快磨合十几年了,估计那球根本就无缝隙,早就浑然一体。不对,十几年前我还是毛孩,都不懂,恋什么爱呀,却又寻不到友情升华到爱情的界线。

今夜无人入眠,算我一个,恍惚中文竹想起大洋彼岸有那么多人相陪,嘴一咧,头一歪,梦就破了一个口子,没头没脑地罩了下来,想动却动弹不得,意识就像一块云,在天上转悠,停在了苏州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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