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云门关里街巷两旁的店铺里纷纷点起了彩灯,新年到了。
仙族人秉承了魔族的传统,将每年的正月初一定为元旦,亦就是新年的第一天,这也是一年中最热闹喜庆的日子。
腊月二十八在仙族人的习俗中是小年夜,云门关中的节日气氛已十分浓厚。坐落在城东的集市上来自关内关外的商贩们车水马龙,一个个满脸通红兴奋地吆喝叫卖,恨不得将客人的钱袋掏空。
街道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许多人家都是全体出动采购年货。这里靠近关外民风彪悍豪放,妇女们抛头露面纵声谈笑,却不必担心听到什么“世风日下”“道德败坏”“成何体统”之类的废词。
最开心的是孩子们,他们或牵着哥哥姐姐的手,或骑在父亲爷爷的肩膀上,手里举着风车嘴里嚼着糖葫芦,一双双漆黑的小眼睛骨碌碌转动不停,几乎忙不过来。
云门关的地名里虽然有个“关”字,但那是早年留下的叫法。
自从仙族大军自漠北草原入关建立起大汉帝国后,这里其实已经成为内地,所以多年未见刀兵更无须一日三惊唯恐有异族从北方杀来。
于是作为沟通关内外的通衢要冲,云门关这些年迅速繁华起来,人口俨然赶上了中原的郡城、府城,而商贸之兴盛犹有过之。
这里的最高军事长官是云门都尉,正四品头衔,麾下守军不过两千人马。
这一任的云门都尉姓敖名江海,人如其名是个非常四海的粗鲁汉子。据说早年从龙立下不少军功,后来在攻克天都城的大战中瘸了一条右腿,伤了一只左眼,人称“敖半拉”。
他被外放到这里做将军,多半也是出于朝廷的体恤之意,等若荣养。
但敖江海从不这么想,他总觉得将来一定还有仗要打,朝廷派自己镇守云门关,就是让他训练打造出一支精兵来。
于是自打敖将军上任,云门关守军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操,起早摸黑整日价累得像狗一样,一时间怨声载道人人骂娘。
那些有点儿门路的校尉们陆续逃离,勋贵子弟们更是谈云门关而色变,宁可跑到更远更险的太岳山边关去从军混资历,也不肯投到敖江海的麾下。
这些典故姬澄澈上回随大先生途径云门关的时候就听说过,当时便对这位目不识丁的半残将军心生好感。
这次过云门而入关,他打算隐姓埋名会一会敖沧海,毕竟这样的将军还远不到养老的时候。未来国家一旦有事,相信最先挺身而出的还是他们。
所以姬澄澈准备在云门关多住几日,等过完新年以后再走。
他在城里一家客栈订了两间房,一口气付了五天的定金,然后就带着汪柔出门逛街,感受关内的风土人情。
在看到姬澄澈付定金时汪柔怔了怔,没有想到他居然打算在云门关过年——都说归心似箭,他为何看上去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回家的样子?
独在异乡为异客,这人的心中难道真的没有感受过孤单与寂寞?
“冰糖葫芦,还是山楂的!”
姬澄澈的眼睛发亮,望着街道边扛着一大串冰糖葫芦的小贩像个孩子般开心地笑了起来,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掏钱就买,而且一买就是四串。
“给。”他兴冲冲跑回来,分了两串糖葫芦给汪柔。
汪柔一愣,望着姬澄澈手里亮晶晶的糖葫芦,“我不爱甜食……会发胖的。”
“胖了才好看,尝尝!”姬澄澈不以为然,将冰糖葫芦硬塞进汪柔的手里大步往前走。
大街上人潮汹涌,这让自幼生长在北荒冰原之上的汪柔颇不适应。
她一袭黑衣手里举着两串红艳艳的冰糖山楂葫芦却一口也不吃,行走在人群中,显得与周围的人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姬澄澈却似如鱼得水,兴致勃勃地走东串西信马由缰,不一会儿就吃了两碗羊肉泡馍,一包糖炒栗子外加一碗牛杂汤。
汪柔很不喜欢坐在油腻腻的桌边吃这些切成丁切成片看上去肉感全无的食物,姬澄澈也不勉强她,只管一个人埋头苦干连汤带水吃得一口不剩,满头热汗又不亦乐乎。
不过那些商贩对待姬澄澈的态度显然称不上友好,包括旁边来来往往的路人也多会向他投来鄙夷憎恶的目光。
姬澄澈熟视无睹居之若素,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统。如果将头发盘束起来藏进帽檐里,情况肯定会好很多。
可是姬澄澈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他以母亲的血脉为荣,就是要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阳光底下,任一头深紫色的发在风中张扬。
连带的,汪柔也受了众人的白眼。一个身材婀娜面容姣好的妙龄少女,若非贪图钱财享乐,又岂会与一个魔族相伴?
“骚狐狸!”
“不要脸!”
当发现自家男人的眼睛粘贴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汪柔不肯轻放时,妇人们立刻忍不住开始骂娘。
汪柔没有回应,隐藏在面纱下的朱唇悄然泛起一抹讥嘲。
堂堂大汉皇子,居然在踏进云门关的第一天就受人嘲讽厌憎,这事情还真是有趣。
忽然街边响起一个孩子的哭声,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走丢了父母家人,彷徨惊恐地望着汹涌人流,吓得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