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已经故去了十八年,既然老爷子敢把这首诗出版,那就不忌讳别人提起。
很多人却是看不透这一层,也理解不了这样的通透与豁达,认为这是老爷子的“伤心事”,在老爷子面前讳莫如深。
其实能够搞诗歌创作的人,都属于比较欣赏“本真”的人,这些担心基本都属于多余。
诗向会人吟,这话的确不错,老头甚至还知道周至创作过的那首《游望丛祠》。
毕竟能够用古法格律写诗歌用到文章里还能够登上国刊的例子并不多,当时也让老爷子留下过一些印象。
这次见面让老爷子感到很开心,周至的出现让老爷子感觉很欣慰,这一点和王老爷子的感觉也是相似的,那就是“吾道不孤”。
国学传承,还大有希望。
会面的最后,老爷子拿出来两幅卷轴:“这是受老王委托给你写的,应试之作不算上佳,我给你另写一幅作为补偿吧。”
这一刻周至就好比新年里嘴上不要不要,动作却是牵开口袋等长辈塞红包的傻小子,嘴都快裂到耳朵下面了:“又要劳动老爷子,这可怎么好意思……”
“不好意思就做顿饭。”老爷子倒是爽快得很:“不过我躲个懒,就抄你那首《游望丛祠》给你如何?”
“实在太劳烦先生了。”周至连连鞠躬:“您想吃什么我尽力去办。”
“酱爆鸡丁和文蛤瓜条会做的?”老爷子还真不是随便说说,有自己喜欢的口味。
两道菜一道是鲁菜,一道是淮扬菜,往粗了做自然是简单,可要往精细了做却也不凡。
“肘子不用怕。”见周至有些发怵,王老爷子笑道:“今天我给你打打下手,传你这两道菜!”
周至正要转身去厨房看食材齐不齐,却给王老爷子一把拉住:“先看看他的字配不配得上加菜!”
看来两人也是随意惯了的,昨天听王老爷子说启工好画,时常跟自己夫人请教画功,家里蹭饭大军中从来不少他的影子。
两幅字打开,却是题匾,一幅上写的是“岁华轩”,一幅上写的是“德绵堂”。
“你说你家前辈是个懒人,在自家名字前加个字就当斋号了。”王老爷子说道:“我也学着躲个懒,以前那院子是绵堂的宅子,我也加了个字让元伯写了。”
打这儿周至也看出二老各自的性格,启工字元伯,因此王老爷子叫他元伯,这是老时间里的规矩。
可启工却管王老爷子叫老王,并不称呼他的字“畅安”,这是把自己当新派人,要和王老爷子这些“守旧派”划清界限。
这就叫调皮。
两幅字都写得非常漂亮,周至连连道谢,却得到启老爷子一通摆手:“我的字,大家都熟悉的那种,其实是不适合用来做题匾的。不过不用那个字体,人又多不喜,因此到后来,送人我都不写别的了。”
周至点头:“先生留在历朝碑拓本上的题跋我见过,功力之深厚实在令人佩服。那是宋人书信里才有的风致。”
老爷子最被人熟知的字体,当然就是后世著名的“启工体”,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老爷子隶近汉,楷近唐,行近宋,在给自己珍藏的六百多份碑拓珍本加题签题跋的时候,常常随心变化,却字字珠玑,是老爷子写得最出神入化的书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