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只是撒了些茶水而已。”他做了手势,让周围侍女都撤下,又对语琴道:“语琴,你也先去吧。”
语琴看我一眼,见我没有任何疑虑,她点了点头。刚走到门前,又被扶苏喊住,郑重告诫道:“另外语琴,要记住,以后不要再称呼子雨张夫人。”
语琴微微一愣,神色掠过一丝忧虑:“语琴明白,应当称呼壬君。”
扶苏颔首,语琴退了出去,屋内蓦地安静异常,从窗外悠悠飘来的仿佛是平静深处的波涛明灭。
不要再称呼张夫人……称呼壬君?我不安地消化着扶苏对语琴的告诫,一边起身下床摸索着鞋子,脚底无意触到地面,一丝的凉意自脚底沁入,心也跟着一个寒颤。
一晃神间,扶苏已到跟前。
“子雨,张良先生他……是不是一个绝对信守承诺的人?”
扶苏问的含蓄,但我怎么不知他在担心什么,他态度的确再明显不过,要我划清和张良和儒家之间的牵连。张良对他承诺过,如果张良偏偏此时跨过界限,势必也让扶苏彻底失去对他品性的信任,说不定会有更强硬的方式来处理我和张良之间的瓜葛。
“他自然是这样的人。”我抬眼看向他用最理所当然的语气答。
“好。”他微皱的眉松了一瞬,又复而拧起,双手紧握成拳,迟疑中却还是问出了口,“那昨晚他.......”
分别的无奈苦涩又被这一问勾起,我冷了脸色,沉声道:“公子殿下,他只是按照你的意思来劝说我,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蓦地垂眸往后小踱了一步,略有些自责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敛起表情平稳了语气道:“父皇旨意让你随月神护法了解需要你处理的诸事,就先安顿在蜃楼。将军府地方狭小,只有铜墙铁壁和重盔铁甲,你住那的确也无趣。现在我也无事,正好陪你到处走走,熟悉一下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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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的路线似乎是漫无目的,说是带我熟悉却许久不说一句话,或许只是以此来解彼此的尴尬而已。
上次来蜃楼匆忙,这次闲云漫步仔细观赏,里面景致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就如现在在我们眼前的,是一颗参天大树,种植在蜃楼内部的庭院内,叶片如金箔灿灿,繁繁密密,一眼看去,遮天蔽日,一片夺目的璀璨。
“这是?”我惊艳到。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扶苏诵的正是《九歌·东君》中的一句歌词。扶桑在神话故事里是日出的地方,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树杪而升,也有一种说法扶桑树就是神界,人间,冥界的连通大门。
我赞叹:“扶桑神木?原来是这样的,好美!”
心中好奇,云中君为何要带着这么一颗参天巨木东渡呢?想想就颇费周折。那些关于深木的神话故事我不曾相信是真的,但那些故事的确也包含了许多真实事件的讯息,不完全是虚幻的编造。由于远古信息量的缺乏,故事传着传着会因为不断有人们主观想法的注入而走了样,而也就因为如此,许多事件被赋予了更多人们内心真挚的愿望和美好的想象,披上了传奇的神话色彩。关于徐福东渡,扶桑或许也起着某种非常重要的作用,或许也会是苍龙七宿秘密中的一部分也说不定。
扶苏见我兴致盎然,脸上浮起一丝愉悦:“蜃楼上还有许多稀有的花木值得一看。”
“的确让人大开眼界。”我应和了句,心想这个云中君真是搜刮了不少好东西啊,连花花草草都不放过,都要搬到日本去打造自己的世外桃源吗?真是懂得享受懂得风雅。
我们穿过安置扶桑的中庭,是一道长廊通向甲板。正走了一半,听见另一拐角一片木门移动碰撞的声响,这有节奏的声音像是廊上的门都在瞬间被依次冲开。正不明发生了什么,仿佛烟花盛开,一股喷涌的焰流像一条巨龙蜿蜒蛇行扑面而来,周遭气流倏尔一片混乱。
扶苏抬手一把揽过我紧紧护在他的怀里。
如今我的灵觉已经基本能清楚感觉周围无形之气的质,这股焰浪发动者并没有带一丝杀气,那气息是很纯粹的很澄澈的意念,不会对我们有太多伤害性。和这股金色之浪交缠在一起对峙的似乎还有另外一股更加稳定而隐蔽的力量。
我吃力地挣开一点距离抬起头,果然金色焰浪缠绕着一股暗色之力,那暗色如万千晶丝交织的天罗地网,辐射激散攀伸蔓延了满廊,而这两股力量对抗的中心就在扶苏身后的这折扇门上,暗色之力拉扯着要打开这道门,而焰色气浪在不断反向用力闭合门。
而就在这开合间,三张熟悉的也与我同样惊诧的脸忽现忽隐。
天明,少羽,石兰!
天明眼睛瞪地老大,手抬着,指指我又指指扶苏,张大了嘴巴不知在惊叹什么。少羽眼疾手快一掌堵住他的嘴巴,迅速把他拉到了暗处。
根本没料到自己刚到蜃楼就能那么快找到他们,有太多意外和惊喜,但眼下一片混乱无章也让我又很是无措。最为紧迫的是,扶苏就在我们之间,只要他一回头就会发现他们。
扶苏也似乎察觉了什么,下意识地正要侧头一瞥。
心一急,也顾不上什么,伸手就环住他,头埋在他肩上挡住了他已经侧了一半的脸,佯装受惊吓。
他整个身子倏尔一僵,似有惊诧不解,但下一秒箍在我后背的胳膊便收得更紧。
我紧贴着他能够清晰的触到他胸膛里的震颤,某种微妙情绪在猛地发酵。
两股力量在对抗中,撕裂掀翻了什么,碎屑横空乱飞。
他手掌按住我的后脑勺,往他脖颈里埋了埋,像护着一直以来求之不得的至宝,抓住了就不愿放手,如磐石般坚定,没有一丝犹疑。他深深的呼吸就在我耳边,如他的关心一般厚重,在乱流里激荡。
一直以来只要他靠近,我总是会油生对他身份权利的恐慌,回避他推开他,他寂寥失落却仍然用最包容温柔的一面待我。而当下这样的相拥太过暧昧,太过有力度,掀翻了往日彼此间所有相触便冻结的冷漠,而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混淆他的视线。
这一瞬,心中塞地闷闷的满是对他的歉意,他越是透出情绪里隐隐的欣喜,就越让我不堪面对他的情义。自己又在利用他的关心,而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真挚地让人无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