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想了想,道:“咱们王爷说过,但凡人之所为,必留痕迹。充仪且莫心郁,先想想看,那几日送了汤来时,可与往日有何不同?”
听他这么一说,素琴只是闷头苦思,半晌,倒还真让她想出些不对劲来:“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之前那汤送来之后,送汤的人便走了。再不多留,一应食具,都是六儿收起来的。可近些日子,那送汤的侍婢,总是在喝了汤之后,不多时便到来,巧巧地收了食具走。似是……似是要确定了我喝光那汤似的。”
瑞安眯眼,又道:“这只怕是了。不过瑞安也觉得奇怪,这脐香味道浓重,素琴姐姐也罢,怎么武姐姐也没喝出来?”
“你这一说……我又想起一事来。正好便是与这侍婢开始收碗之时差不多同天,原本的补气甘饴汤里,突然换了几味配料,且其中还有一味金桂蜜(桂花蜜)。当时武姐姐还特别着人问这九里香是否于孕中之人有害,得无害,才食之……现下想来,只不过是取这金桂蜜香气浓郁,可遮一遮那脐香之味罢了!”
素琴咬牙道。
瑞安这才点头:“每日分量不大,是为的防味道过浓,武姐姐与元充仪喝出来。这样几日喝下来,却也能伤胎……只是,为何突然之间,情况便严重了?”
素琴又想了半日,突然恍然道:“是了!就是了!我便奇怪,她们怎么偏生今日来……我想起来了,那汤!她们是在我汤喝了只一半时,才来的!并且还佯装好心地等着我喝完……”
“看来,今日的汤里,份量可是加重了。武姐姐与充仪日日食得这脐香,加之一心防着她安仁殿的,只怕再想不到,她们竟如此胆量,竟挑了她们来日加重药量!”瑞安叹道:“可恨咱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素琴越想越恨,痛哭失声。瑞安见她如此,也不得不多多劝慰,然后看时辰不早,急忙离开。
他走后许久,素琴才止住悲声,叫小六儿上前道:
“六儿,有一事,现在已然如此,我也不想再装不知了,你……是不是晋王爷的人?”
此一问话,惊得六儿急忙下跪道:“充仪,六儿……”
“你起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虽然一开始,媚娘告诉我你似有来历时,我只防着你。可日后见你照顾我细心周到,更事事处处为我想……再者晋王爷将你留在我处,只怕还是为了媚娘……他又怎么会叫你来害我?”
听得素琴这般说,六儿才愧道:“充仪,虽然六儿跟着充仪不久。可也知道充仪待六儿,是真心好的。还有武才人,也是真心待六儿好的。充仪,如您所说,晋王爷放咱们在充仪身边,为的是害怕这大吉殿中,会有人害武才人与您。晋王爷在六儿走时,交代过六儿,不只武才人不得有事,便是您也不能有事。一来因为您是陛下所爱。二来,因为您当时已然怀了晋王爷的小弟弟。三来,也是最要紧的,便是您若有丝毫伤着,只怕武才人便要心痛至死。武才人若心痛,那王爷也……所以……”
素琴默然,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稚奴所做所为,再想想之前家中传信,说宫外朝上,长孙无忌与诸臣多得稚奴美言,对元氏一族照顾极周,更多次不待父亲请求,便救自己那不成器的兄长于危难之中。不由心下感激又生愧疚:“可是……可是我却疑他,还防着他……甚至,甚至晋王爷如此信我待我,我却连武姐姐也没能替他守好……”
言至此,又不免一场痛哭。
六儿跟着素琴如此之久,早已将素琴视做家人,见她如此难过,心下也忍不住,便跟着抹眼泪。
主仆二人又伤心,又不敢大声哭泣,怕招了德妃殿上人来瞧,自是难受。
好一会儿,素琴才停了泪道:“也罢,但只我一日活着,自当想办法,报答了晋王这番恩情便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六儿,你需得去替我见晋王爷,安排我与武姐姐见上一面。不见她……我难安心。”
“这个请充仪放心,六儿明日便寻了机会,去请王爷安排。现在,充仪最要紧的还是调养好了身子才是。刚刚瑞哥哥走之前,可与六儿说了。明日里,王爷便会请一位名医入宫,务必调理好了充仪您的身子。您且不必为那小皇子伤心了。孩子,日后必定会有的。”
“但愿如此……只是,经此一事,我却觉得,除了武姐姐,除了晋王爷的恩情,除了父母……”素琴淡然道:“还有我这孩子的仇……再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充仪万万不可如此说,咱们还有陛下呢。”
“陛下?是啊,咱们还有陛下,可是陛下他,却不止我一个人。他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陛下是好人,是真心待我……可是,他不能只真心待我一个……否则,今日也不会看着我如此,也不陪在身边了。”
“充仪,不是与您说了么?陛下他要连夜审问那些人。故而……”
“他审的,是最不可能伤我的人。再者,难道他不知道,女子在这般时候,最渴求的不是真相,而是自己夫君的抚慰么……六儿,别再说了。以前我不懂,为何武姐姐那般聪慧的人,执意要陛下以妻礼待之不肯委屈。现在想来……终究还是武姐姐洞机,知道这君王之爱,除非你身为正宫,否则,再难得全心全意的。只怕……只怕便是正宫,也难得全心全意……”
一丝冰凉的轻叹,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此刻,甘露殿中。
稚奴依然未睡,只坐在寝殿旁边更衣台的圈椅上,听着瑞安回报。
待瑞安说完,他只低头不语。一边,早已办好了诸事回来的德安看看花言,才道:“王爷,德安不明白,这事情已然很清楚了,为何王爷还要纠结于这甜汤上。”
“只怕,王爷是为了看一看,能不能从这甜汤上看出些问题,好追下去,还武才人一个清白。是么?”花言道。
“安宁呢?安宁可睡下了?”突然,稚奴担忧起安宁来,直到花言道安宁早已歇了,稚奴才放心道:“此番一事,其实不难,只要能证得武姐姐清白,那安仁殿的事迹,便自会败露。只是我总感觉,此事似乎并不止那安仁殿的手段。方才瑞安说,元充仪恨我未于当事之时在宫中。现下想想,我也觉得奇怪。怎么就那般巧,偏生在我与安宁出宫之时,这事情就闹起来了?”
“会不会是她们不想开罪与你,不想将你牵入内,所以才命人盯着你,只等你离宫?”花言想了想,道。
稚奴细思,慢慢摇头:“不……不会。一来,我与安宁,除去为母后祭礼,甚少出宫。这一点,宫内上下都知道。故而,她们若是等着,只怕没那个耐心。二来,她们不欲开罪于我,这一点我相信,但说不想将我牵入内……这与事不符。若是真不想将我牵入内,何必多此一举,拿那手笼之事来做借口强访大吉殿?”
花言闻言,也觉有理:“不错。以安仁殿的素常手法,她们这般智计,再不会做些什么多余的动作。她们既然盯上了这绣花手笼,当已然知晓武才人将绣诗拆掉之事……又为何这般麻烦,先是拿手笼来说事,又让于才人花费功夫,复了上面针脚,证明有此一诗呢?要知道,这绣诗既然已拆,再让于才人费尽功夫去恢复,也是不会得陛下信任的。而且,这样很容易弄巧成拙,反而让陛下认定,是有人在陷害王爷与武才人啊!”
“陷害我与武姐姐……”稚奴想了许久,心中突然一惊,急忙问瑞安道:“你方才说,那药汤,可是今日才加重了量的,是与不是?”
“是!”
稚奴心下一冷,又道:“花姑姑,你说这绣诗之事,安仁殿说,是韦昭容听了那于氏之言,才前来查验的?”
“不错。”
“她也的确与安宁接触过,且安宁也将此事,说与她听过?”
“不错……王爷?”
稚奴却不理一脸疑问的花言,只又急急问了德安道:“德安,你曾与我说过,那于才人素来皆对萧才人暗存不满,多次私下诅咒那萧才人。此事当真?”
“王爷,是有此事。只不过于才人之事,极为隐秘。若非那于氏身边的侍红丫头(服侍女红的婢女)是咱们王爷殿里,自幼便陪着安宁公主的贴身侍女的小妹妹,只怕再无人知道。”
稚奴冷笑:“无人知?咱们不是已然知了么?而且,咱们一知,那安仁殿这般耳目众多,又怎么会不知?”
花言闻言,惊道:“王爷是说,那安仁殿这是……”
“只怕,明日还有一场好戏看呢!我便奇怪,以她们的胆量,便是恨武姐姐,便是我再有仁慈之名,又如何能够不想想,万一惹怒了我的下场……原来,她们的目的,根本不是要武姐姐死。她们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是清除于氏这个内患,借机达到害元充仪胎,毁武姐姐容的……”
稚奴冷笑,咬牙切齿道:“果然好计算,算定了只要武姐姐不死,安然出狱,我便不会与她们多加计较……可是她们与本王的仇,早已是谷溢海漫,如何与她们甘休!”
花言这才明白过来,颤声道:“好狠的手段……可是,可是这样一来,只怕她们自己也脱不得干系,会惹主上猜疑。”
稚奴慢慢起身,走来走去,半晌才道:“只怕,她们还算了一重呢!花姑姑,你去取了那于氏的名书与我来看看,能不能与锦绣殿,或者是大吉殿扯上些关系的!速去!”
花言闻言,急忙去自己日常理事的尚宫房内,片刻便取了于英蓉的名书来,交与稚奴。”
稚奴细细一看,面色便变道:“果然如此!”合上名书想了一想,才交与花言道:“花姑姑,稚奴不能出面,还是你来罢!便说是你……不,是父皇发现的,这于氏之名书,似有不对,你见她之名书上所书家世,似与淑母妃母家有所交集,便请淑母妃看了,代为指正!不……不对!花姑姑,你先得去见父皇,让他告诉你着淑母妃看才可!记得!现下是戌时四刻,今夜子时之前,一定要将此事办妥!速去!”
花言闻言,虽不明其意,终究还道:“好!花姑姑这便去!”
看着花言离开,稚奴又微做思索,招瑞安上前,问了媚娘如何之后,才怒道:“那几个收了银钱的,既然他们如此爱这阿堵物,便着他们从此去了户部金部(管理钱的部门)那里,做个金银郎中(负责搬运铜钱的工人),负责搬运大钱去罢!”
瑞安如何不知那金部之中的金银郎中名似好听,实则每年累死之数,不知凡几。往年去做金银郎中的,不是死囚,便是那谋逆大罪。稚奴如此,却是想替媚娘报仇。
于是便应了,又闻稚奴道:“你去安排,最多子时,我便要入天牢,去见武姐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