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看得出来,随着复述——或者说是整理的完成,萨尔维的情绪也不再那么恍惚,他一点一点地回到了常态——或者说是回到了社会化的面具之下,但依然带着倾述、释放后的一丝慵懒和满足,他迎着珍妮笑了笑,“是的,这是一段很美的旅程,我去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如果不是有一天我在孟买偶然看到了你的新闻,也许我们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见面,但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是吗?正因为想见你,我来了新西兰,而希斯也决定加入我的徒步,我们在皇后镇?我不记得,我们在一个湖边上想完了全部故事,是的,就在月亮下,忽然间,整个画面就那样降临到了脑海里,就像是月亮送给我的礼物,就在那里,整部电影非常清楚地出现在我面前,而我需要做的只是把它完整地拍出来。”
他挪动了一下,又变得更正经、更商务了一点,就像是酒劲消褪,“当然,这也意味着要回到现实中来,毕竟,把你想到的一切转换成画面,这需要严谨而漫长的工作流程——这也是我到新西兰的原因之一,我知道维塔现在在为你们做《代号shero》的特效,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安排一两次学习和参观的机会吗,如果你们最近要做《代号shero》的补拍,我也想申请参观。”
“我们应该是不需要补拍,但这件事并不难,安.李正在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他用了不少卡梅隆的技术——如果你想和詹姆斯学习的话,我也能为你询问一下,不过目前我当然可以把你安排到安的片场,至于维塔工作室,那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珍妮说,她忍不住好奇地问,“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吗?我是说,你在孟买看到了我的报道,然后,忽然想到特效,你就来了?”
这是个有点危险的问题——其实她也能多少感觉到萨尔维可能的回答:就像是希斯.莱杰毫不考虑地把她当作了女主角的候选一样,珍妮也能理解到故事的精髓,故事里的男主角实际上是萨尔维自身的投影,电影中的漫游,与其说是希斯这个角色的漫游,倒不如说是萨尔维对于自己与爱情的解构和幻想,他找到珍妮来演,起码说明在他心中,珍妮适合做他的恋人,或者更极端一点,他在思考爱情的时候,本来就把她当作了那个女主角。
这是一种微妙的关系,电流的确存在,并不因为双方避而不谈而消失,但珍妮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往前推动,她的生活一直处于无数日程推动的一团乱麻之中,而她和切萨雷的关系——已经明显到她再不舒服也只能承认,因为长时间的密切联系,而有了一些失控的趋势。现在告知萨尔维她不再‘在可见的未来都不想要步入感情’是否明智,珍妮对此毫无头绪,因为她实在不清楚她是不是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而这么说的话,这个问题确实就有些不应该了。
“不,那是在湖边产生的想法,故事成型了,你才有学习特效的心情,否则在此之前效率肯定很低。”萨尔维说道,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虽然还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是一个导演了,他望向珍妮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探究,甚至带了些考量的意味,“就只是——希望这么说不会让你不快,不过,当我在电视里看到你的时候,我感到你很……我不知道,可以用陌生来形容?在你的气质中,吸引我的一部分特色似乎已经消失不见,我开始怀疑你是否能胜任这个角色了。而《九》、《阿凡达》和《代号shero》也加剧了我的担心——”
当全世界都在力邀她加盟自己的新片时,萨尔维居然跑到她跟前来,主动对她进行面试,怀疑她无法胜任自己的女主角!
珍妮当然有些不舒服,但她也一样为此对萨尔维产生了敬意,她诚恳地说道,“你是指哪一部分特色呢?——现在,你见到我了,你的看法是什么?你认为我还能胜任吗?”
“如果一定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萨尔维沉吟了片刻,随后坦然说,“野心——我感到你已经失去了对电影的野心,你在《九》和《阿凡达》里的表现,太打安全牌了。”
《阿凡达》即将在短期内步入20亿俱乐部,她刚做出了一个有巨大影响力的预言,成为了全球知名的电影专家——对于整个行业有前瞻性判断的大牛人物,报纸上关于她的报道连篇累牍,每天都有人告诉她自己认为她会是下一个改变电影行业的人物,大梦正在稳健地扩大着规模,但对于萨尔维来说,她在电影上已经失去了野心。
珍妮抿了抿唇,她没有发火,也不觉得好笑,恰恰相反,就像是每一次见到萨尔维,和他联系时一样,她感到了轻微的惭愧感。——现在她应该是比萨尔维本人要富裕一些了,她也不再有一个非常紧迫的目标,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辩解,没有什么不得已,她就只是无法做到像他这样纯粹而专注地面对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为了一部电影酝酿两年,在世界各地漫游徒步,寻找灵感——在萨尔维跟前,她根本不能祭出‘我有多努力你知道吗’,这无异于欺骗自己,实际上事实就是,她演了很多卖座,或者是为了卖座演了很多电影,这里最重要的不是电影,而是票房。
“我得承认,上一次我真正为了一个角色异常投入,以达到你标准的表演去工作——那还是《梦露》,”最终,她也放下了一些顾虑与戒备,坦然地说道,“是的,不管是《阿凡达》、《九》、《钢铁侠》还是现在的《代号shero》,都无法让我投入到那个程度,我失去了野心吗?也许,我对电影的追求不像是你的那么纯粹,你早就知道这一点了,不是吗——关于整个订婚的闹剧,在你看来一定十分让人难堪——”
“噢,不,事实上我觉得那很有趣,”萨尔维说,他的蓝眼亮了起来,嘴唇也翘出了愉快的幅度,“那种大型的行为艺术——能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让我感到很幸运。”
在珍妮无奈的表情中,他继续说道,“至于你对电影的追求,是的,这是个问题——当然,你现在取得了令人赞叹的成就,在电影商务领域,你的激.情和天赋是我难以比较的,我需要确认的是,你是否依然对于艺术电影存在兴趣,对于投入角色,甚至是有些痛苦的表演过程——你是否还具有我需要的一些特质,我能否在你身上挖掘出足够感动观众的,新鲜的美丽,这是我需要确定的问题。务实地说,在《阿凡达》之后,这是你第四个美得超凡脱俗的角色了,梦露、克劳迪娅、奈蒂莉,包括简,都具有同样的异化特质,我必须肯定你是否能赋予同一类型的角色不一样的新意,而这正是我前来新西兰的原因。”
也许正是这种能在务实和浪漫间恰到好处地切换,把激情澎湃的艺术家和严谨的英国绅士统合一致的性格,才让萨尔维成为了一个成功的导演,有连续生产出佳作的可能——珍妮毫不怀疑,即使两人间还存在着不容否认的化学反应,但如果她被认为不再适合简这个角色,萨尔维也不会顾及她的票房号召力,而是会直接宣告踢她出局,这也让她在很久很久以后,第一次有了试镜后的忐忑心情。
“那么,你现在见到我了,”她说,“你的感觉怎么样?”
“你现在已经听完整个故事了,”萨尔维反问,“你的感觉怎么样?”
这是个很吸引她的故事,而珍妮也能预想到,表演简这个角色会是多么的痛苦——并不是因为简的角色有多么的灰暗,而是萨尔维所要求,或者说出演这种电影必须采用的方法派表演方式,对于她的精神的确会是个负担,而如果她还打算兼顾其余工作的话,频繁的切换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精神重负。如果没有对电影的热爱伴随,没有那种为了好角色燃烧一切的觉悟,或者说狂热,仅仅是为了事业,为了票房,为了影评,她是很有可能坚持不下来的——换句话说,如果出演这部电影是理智的决定,献祭自己的精神安宁无法带给她某种程度的精神满足,演出过程的痛苦也许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如果她坚持不下来,会毁掉整部电影,也会严重影响到她的其余事业。
在萨尔维宁静又锐利的表情里,珍妮能感觉到一整段无言的诘问等着她的回答——萨尔维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和歧视,不像是那些只注重精神,不注重物质世界的狂热影评家,对于珍妮拥有出色的表演天赋,但却一次又一次地演出平庸的花瓶角色,为了票房演出的行为,他没有任何评判,只是希望她能面对自我,给出一个诚实的回答:这部可能没有高票房,也许影评人不会欣赏,但却依然要求你贡献自我、燃烧自我出演的电影,你想演吗?
你还爱这种电影吗?如果爱,有多爱——有这么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