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一个助理教练在一旁说道:“董指导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我想这些也可以在事先和顺烟撕掳清楚,我们就只让一个球,前七十分钟里他们要是踢不进,就让他们在最后十几分钟里瞄着一个地方突破,在禁区里送他们一个点球了事。这样做,方方面面咱们都能说得过去。”他们已经料定顺烟会找上门来谈让球的事情,现在就开始细细曲划这场球如何攻如何守,应该把这事告诉哪些队员让他们来配合,那粒可能会有的点球又该叫谁来送给顺烟……待把诸事都计议妥当,早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方赞昊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正想说一起出去找个地方吃饭,他的手机就嗡嗡响起来,从手机包里摸出看时,就冲着董长江三人挤眉弄眼地一笑,手指在唇边虚虚一划做个噤声的手势,这才笑眯眯地把手机按在耳边,说道:“谁啊?……唷,是顺烟的姚总啊……你到我们莆阳了?”
三个教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咧嘴一笑。
两天后的晚上,欧阳东在怡信楼设宴,款待从省城来莆阳的叶强,不但向冉、甄智晃来了,连那个年轻的守门员杜渊海也相跟着跑来凑热闹。自从他在足协杯上挡下那粒至关重要的点球,教练组连续几场联赛都安排他,他也场场都有上佳表现,眼见着已然坐稳了主力门将的位置。
刚才叶强来过电话,只说在俱乐部方总那里说话,要晚一点才能过来,欧阳东便先要了几样点心瓜果,几个队友围着大圆餐桌喝茶聊天,话题自然离不开难得来一趟莆阳的叶强。杜渊海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一个人坐那里一颗颗地嗑着瓜子,听三人兴高采烈地回忆去年这个时间在九园队的故事。他虽然和这三人做队友快一年了,可一来他只是替补的替补,手脚又吝啬,每天就是训练吃饭睡觉三件事,等闲也没人愿意搭理他,要不是他时来运转在足协杯上扑出那粒点球,没准今年俱乐部转会名单上第一个就是他;二来他和欧阳东向冉他们又没有过太深的交道,今天来这里,唯一的原因不过是在俱乐部基地门口欧阳东顺口的一句客套话。
在一旁默不作声听了半晌,杜渊海才弄明白,原来那个叶强既是欧阳东的经纪人,又是向冉和甄智晃的经纪人,三人能来莆阳陶然俱乐部,全部是那姓叶的功劳。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嘴角却多了一丝讥诮。看来这个叫叶强的人也蛮厉害的,甄智晃不去说他,向冉是陶然的主力中后卫,很受董长江器重,欧阳东更不用说,禁赛复出后才踢两三场球,就把队里的当然大佬彭山挤上替补席,隐然已是球队的领袖之一。他现在倒很想见见这个叶强,瞧瞧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让这三个队友在这里耐心地枯坐等候。
说着说着,欧阳东却问了一句,“向冉,你们两个转会来陶然,叶老师收了多少中介费,你们知道么?”一听他这样问,杜渊海脸上讥诮讽刺的笑意更浓,他赶忙别过脸假作咳嗽。看不出这几个人一口一个“叶老师”的嘴里叫得亲热,心里想的另外一码事。
向冉摇摇头,说不记得了,甄智晃眯缝着眼睛想了想,说道:“这事叶老师提过的,我和小向一起来的陶然,转会费是三十万。他收了一万五。”欧阳东就皱起眉头,嘀咕了一句,“那不对啊。”向冉便问怎么了。欧阳东倒没把一旁坐着的杜渊海当外人,便道,“前一向我去省城看朋友,去叶老师家时正碰上他家里吃晚饭……”
就是八月底回省城时,他去给叶强家送些钱顺从桐县带来的山货,他到叶强家时,他那哑巴老婆和他女儿正在吃晚饭,两母女一人捧一碗红薯稀饭,面前的大瓷碗里摞着三四个面皮都蒸煮得翻了花的陈馒头,裂着好几道缝的小方桌上就一样菜——用辣椒粉拌过的咸菜疙瘩。听叶强女儿说,他们平时也很难得吃肉。妈妈没工作,全家人的吃穿用度全靠当公交调度的叶强一人撑着,所以他女儿自小就很懂事,当欧阳东问她为什么吃这些时,她说:“爸爸说了,只要能吃饱,吃菜吃肉都是一样的。等我长大了,自然就能挣钱买肉吃。”她那哑巴母亲就看着女儿笑,一脸的幸福和疼爱。
向冉和甄智晃都是一怔,这是怎么回事?欧阳东签约九园起,到上下活动把欧阳东租借到陶然为止,叶强少说也挣了三四万啊,怎么就舍得让他那心尖宝贝一样的女儿吃这样的饭菜?那么多钱又去哪里了?“这事在我心里搁一个多月了,我再没想通叶老师那里的情景竟然是这样,”欧阳东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心事忡忡地说道。
三人坐在那里一时都没了言语,只是在心里胡乱地猜疑揣摩,杜渊海却吃吃艾艾地说道:“我知道,为什么他的日子过得如此艰难。”欧阳东他们一起扭脸望着他。杜渊海伸出舌头舔舔蓦然间干涩无比的嘴唇,清清嗓子才又吃力地说道,“东子租借到陶然来,你们所说的那个叶老师,一定在中间花了许多精神,也花了很多钱,”他眼神一片惘然,把三个队友挨个看了一遍,最后落在欧阳东脸上,脸上也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口气淡得就象一杯白开水,“他跑前跑后的,指不定,他挣的那点钱还不够填窟窿的……”
这不大可能吧?三人面面想觑,再说不出话来。杜渊海嘴角挂着几分冷笑,问道,“你们每个月的工资,都是归你们自己么?”这是什么话,工资不归自己还能归谁?就算是收入要上税,那也是俱乐部的开销。“你们知道我一个月工资是多少么?”看三人都摇头,他就道,“没比赛,我一个月工资是五千七,可拿到我手里是二千四,算上俱乐部杂七杂八的各种补助,也不到三千。想知道剩下那些钱归谁了么?”欧阳东他们全都瞪大眼睛盯着他,看他那张嘴里能说出什么道道。
“那三千三百块人民币,每个月都直接划到我经纪人的银行卡里。”
杜渊海是本省籍球员,省队被顺烟整体收购之后,第一次大整顿就把他刷出来,他好不容易才攀上个在这一片几个省都有些名头的足球经纪人,通过他的关系,才以自由球员的身份进了莆阳陶然俱乐部,好歹是找到一个饭碗。只是这饭碗的代价也贵得吓人,工资的六成、奖金的七成都要交给那个经纪人,至于这些钱是那经纪人一人独吞还是和别的人分享,就不关他杜渊海的事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欧阳东他们仨人一起傻了眼。欧阳东不说了,他是半路出家的和尚,刚和九园队签合同时,一个月工资一千五就把他乐得连着好几天没睡着觉;向冉是从山西省队出来的,要说找个经纪人,还是认识欧阳东之后才起的心,平时他也难得打听这些事,当然别人也不会把这事挂在嘴边随便说。甄智晃却是从甲A到甲B再到乙级,国内职业联赛三个等级他一个没拉全部厮混过一遍,只是顺序古怪一点——从高到低,但是他也从来没找过经纪人,靠上叶强这棵摇摇欲坠的树都是向冉撺掇的结果。顺烟把他挂牌子出售那会儿,他连退役的心都有了。
“真的假的,你不是在逗我们开心吧?”犹疑半晌,甄智晃强自按捺住波涛翻滚的思绪,半信半疑地问道。
杜渊海一哂,冷笑道,“什么真的假的!我干吗拿这事开玩笑?我家里有下岗的爹妈,还有一个读医科的哥哥,每月都得给家里寄钱……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我吝啬了吧?”他咬着牙沉默半天,才又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甲A甲B各俱乐部都有这样的事情,就咱们陶然队里,象我这样的球员又不是我一个,只是钱多钱少各人不一样罢了。”
富丽堂皇的包间里顿时一片沉寂,谁都没了说话的心思。
叶强总算来了。他才进房间,欧阳东便一叠声让门口的服务员上菜开酒瓶,亲手给叶强满满斟上一杯酒双手递过去,又给几位队友满上,端起自己的酒杯,真诚地说道:“叶老师,我知道你不怎么喝酒,可这一杯,是我真心实意敬您的,您可一定要干了它。”叶强喝完这杯,向冉、甄智晃也挨个敬他一杯,说的话也和欧阳东大致相仿。
叶强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连着敬了三杯满满盈盈的白酒,本来黑黑瘦瘦的一张枯树皮般的老脸顿时泛起两团红晕,待杜渊海也举起酒瓶酒杯时,他赶忙一把遮住自己的酒杯,这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是谁啊?欧阳东向冉他们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
欧阳东他们不开腔,杜渊海只好自我介绍一番,末了,郑重说道:“叶老师,这个赛季结束,我也想让您做我的经纪人,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