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东,他是谁?”从来不看球赛也不关心这方面事情的胡畅问道。
兴奋得有点不能自已的眼镜立刻便把欧阳东诸般场上事迹和场外谣传绘声绘色地好生描述一番。
“他很有钱吗?能不能在富景山庄买得起一套物业?”许畅打断了眼镜的话,直截了当地奔向主题。她的几位伙伴也一起竖起耳朵。足球和球星是她们关注范围之外的事情,而销售业绩却直接关系到她们的收支状况。
她这个近乎白痴的问题换来眼镜一个白眼:“你说省城顺烟的一哥杜渊海买不买得起一套富景山庄?甭说一套,就是三套五套的,大概他也能随随便便地买下……”
“佳佳,你有他的电话吗?”许畅立刻转向邵文佳,腻声腻调地问道。
聚会已经散了,邵文佳随便寻了一个托辞,婉拒了许越的邀请,现在,她一个人慢慢走在慕春江的人行小道上。她能感觉到脚下用一粒粒圆圆的石子铺垫成的路面的那种舒缓和沉静,也能倾听到江水不疾不缓流动时发出的那种安宁的叹息,从街道对面那一栋栋高高的电梯公寓中间明间暗的窗户里,透露出的是一种和谐与安详,只是她的心绪和眼前她能体会的事物完全不一样,乱糟糟的就象有几只小猫在那狭小的空间打闹。
她从来也没有料想到她和欧阳东竟然会在这样一种情形下邂逅……
且慢,我们还记得,这位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女作家,不是已经寻找到她的人生幸福了吗?这事就发生了几个月之前,她和一位外省来本地的相貌堂堂举止轩昂的成功商人……难道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事情又有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是啊,那是一段很糟糕的回忆,假如没有再和欧阳东见面的事发生,邵文佳大概会把它作为自己人生的一段经历,将它深深地隐藏在自己的心灵深处,直到某个她自己认为合适的时候,再用笔把它记录下来,也许,她还会把它作为一篇小说的素材吧。
邵文佳和她经过慎重思考之后才选择的男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哩?
他们分手的原因简单到可笑,因为某一晚男人回来时邵文佳没有为他预备下晚饭,她正在赶一份编辑催得很紧的稿子。事情虽然简单,可争吵开始之后,战火便不可避免地燃烧到一切微小的矛盾之上,从她抽烟这个恶习到她黑白颠倒的生活习惯,从他时常因为生意上的应酬无法顾及到她再到他不洗脚就上床的毛病……战火弥漫的第二天上午,邵文佳就义无返顾地搬出了那套她越来越看不顺眼的房子。
这不由得再让我们承认一句俗话中阐述的真理:距离才能产生美。当这段能让我们保持一颗平常心去欣赏和赞扬的距离消失之后,我们会很快地发现,原本美好的事物上总会附带着一些教人难以忍受的瑕疵。同样的,我们也得说,自诩为熟知世情冷暖炎凉的女作家邵文佳,还没有做好婚姻的准备——爱情靠的是冲动,而婚姻却靠的是包容。
眼下邵文佳却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瞄向一栋高楼的某个灯光明亮的窗户,她曾经在那里居住了整整两年。距离太远了,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虚无飘渺,她只能凭着记忆来回想那房间里的一切事物——包括房间里那个神情从容的年青男人。
也许他正在从窗户里看着自己吧?她不禁这样想到,假如他这个时候朝自己招招手,自己会怎么样应对?她马上就放弃了这可笑的想法。站在十七楼的窗户前,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都仅仅是个不起眼的小点,何况这还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深夜。
自己当初怎么就会下了那么一个决定哩?她自怨自艾地想,自己不但没能抓住那份自以为是的感情,还放弃了一份几乎是唾手可得的幸福,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傻的女人吗?她突然想到当初粟琴故意说给她听的一句评价: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愚蠢的女人之一。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这样的评价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既然我是‘最愚蠢的女人之一’,那么请问,另外的最愚蠢的女人是谁?”她还记得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咄咄——逼人……
“刘岚!”粟琴毫不犹豫地说道,“欧阳东瞎了眼,竟然会喜欢上她……”
自己真的是很愚蠢!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座森林……
在她和那个男人分手之后,善于自省与反思的邵文佳也曾剖析过整件事的前后过程以及自己的心理变化,在诸般事实面前,她不能不承认,由始至终,她都是带着一种很强的目的性去处理与参与的:那个男人有着大地区总经理这样眩目的头衔,有一份稳定可靠的高收入和房子以及车子,还有广泛的人脉,也许能对她的事业有所帮助——这正是那男人对她许下的诺言,一定会帮扶她成为一位名作家——而且,他也远比欧阳东风趣和富于生活情调;而欧阳东哩,只是有一套看上去挺不错的房子,别的一切,都没法和别人比……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厉害。仅仅是收入这一条,欧阳东就比那男人高出十几倍、几十倍……
自己不但是一个愚蠢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爱慕虚荣的愚蠢女人。邵文佳悲哀地承认了这一点。当她发现自己的错误时,她也希望寻找出一个适当的方法去弥补,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个适当的理由去面对欧阳东,哪怕只是和他通一次电话说上两句话,她也无法寻不到一条足以说动她自己的理由。当她发现这事给自己人生道路带来的伤害时,她只能默默地接受这一切。她重新找下一座出租的房屋,和几个房地产公司的销售代表作邻居,又开始她那种昼夜颠倒的写作生活,正象她刚来省城时那样——她不多的积蓄几乎全部耗费那个她意想中的家里了,可惜她的付出最后什么都没能收获到。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也是在为自己的错误付代价,只是这种代价实在是太高了……
邵文佳总算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地方,在开门时,她蓦然发现一件事,这里离聚美花园城是如此的近,难道说她的心底里一直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幻想吗?幻想着某一天,在某个彩霞满天的黄昏,在景色迷人的水上公园的林间小道上,她会偶然地遇见抄着手溜达的欧阳东,在一段感伤唏嘘的对话之后,他们再重新开始那段中断的感情?
她静静地盯着沙发旁的电话机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给欧阳东打个电话。
他的手机拨不通,一直是占线的盲音。她只好拨打他家里的座机,不过没人接。
邵文佳低垂着眉眼咬着嘴唇,不敢放下电话。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还有没有拨打电话的勇气。话筒里一直是那种单调的嗡嗡蜂鸣声,没有人接听。他大概压根就没回家,对于他这样的单身男人来说,这个世界上有的是消磨时光的好地方。她不禁恨恨地又带着几分酸楚地想到,也许他早就适应了那种灯红酒绿的生活了吧。
就在她决定放下电话也放弃自己的幻想时,电话那头却突然传出了声音。
“谁啊?”
“我。”邵文佳突然觉得自己说话都有些哽咽了,泪水不自觉地溢出眼眶。谢天谢地,他在家。
“你是谁?”欧阳东在电话那头疑惑地问道,她能听出来,他一定是在怀疑她拨错了电话号码。
“我是邵文佳。”她觉得自己颤抖的手几乎不能把握住话筒了,软绵绵的身子出溜到沙发上。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在洗澡,泡在浴缸里睡着了……”欧阳东有点抱歉地说道,停一停,他问道,“都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起来,想和你说说话。”她说道。假如他还能象以前那样和自己说点带着朦胧意味的那种话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就象以前她有点暗示的时候一样,欧阳东很不懂风情地说道:“我太累了,想早点休息,这几天飞来飞去的,就没个歇脚的时候。改天咱们再聊吧,你说地方我请客,到时你别忘记带上家属啊。”
难道他真的对自己话里的意思一无所知吗?邵文佳无奈地说道:“那好吧。”她马上又说道,“明天怎么样?”
欧阳东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才为难地说道:“明天不行,我已经约了朋友说事情。”
“那,后天呢?”
“后天也不成,我这几天的事排得满满的……你知道,我半年没回来了,熟人朋友都得见见。”显然,欧阳东已经把她邵文佳从朋友和熟人的名册中划掉了。最后他说道,“这样吧,反正我知道你的传呼,几时有空了我给你打电话吧——我在省城还得呆上个把月哩……”
电话里已经是嘟嘟嘟嘟的盲音,邵文佳还怅怅地握着听筒发怔。她知道,欧阳东说的都是借口和托辞。难道就这样完了?
不!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尖锐地回荡着。
只要他没有明确地拒绝她,那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拉下脸面来说个“不”字。总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她努着嘴唇开始精心勾勒着一幅幅图画。
欧阳东撂下电话,瞧瞧墙壁上的挂钟,都快午夜十二点了,这个邵文佳竟然还有闲心给自己打电话,这些作家啊……
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