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而过的风吹散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撩动袍角翻滚。赵弘佑背手站于亭外,目光落在远处奔流着的河水,顺着其流向一直望过去。
此处是大明山上的眺望亭,站于亭外可将京城最大的河流——定河大体流向看得分明。
“又在想你母后了?”柔和的中年女子声在他身后响起,赵弘佑回过神来,转身轻唤,“皇伯母!”
“下个月初三便是你母后冥寿,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谦王妃满怀唏嘘。
赵弘佑沉默不语,是啊,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那一年,母后便是在过完寿辰三日后离世的。
谦王妃望着他好一会,轻叹一声道,“你是个好孩子,英淇有你这样的儿子,也算是上苍对她的另一种补偿了。”
英淇,是文纯皇后,亦即赵弘佑生母的闺名,谦王妃与她交好,自是以名字相称。
赵弘佑眼眶微红,哑声道,“侄儿不好,若是真有那般好,又怎会没早早发现她身子不妥,以致……”
谦王妃喟叹着摇了摇头,“她不过是怕你担忧,方瞒着你。你的母后你应也知道,若她存心瞒着别人什么事,那真是能瞒得水泄不通的。但凡有半分治愈的可能,以她对你的深厚感情,也定是会拼命争取的!”
“她那样放不下你,放不下幼弟乔峥,又怎舍得离去?”见他仍是低着头不发一语,谦王妃温柔地又道。
“果真是如此?她不是因为对、对父皇失望了才、才生无可恋的?”赵弘佑红着眼,对上她柔和的目光固执地问。
谦王妃一怔,片刻之后恍然,“难道你竟是以为她……”
一言未了,她转过身去遥指流淌着的定河,“她临终前让你将她火化,骨灰洒入定河,你觉得她是因恨着你父皇,死后也不愿与他共葬一穴,方有此决定的?”
“……难、难道不是?”赵弘佑愣住了。
“傻子,你误会她的用意了!”谦王妃长叹一声,指着入目的山河土地朗声道,“这片土地,包含着乔家儿郎的鲜血,从你外祖父,到你二表兄,乔家满门英烈,为着大齐,为着天下百姓,奋不顾身。英淇乃不让须眉的乔家女儿,她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是常人所不能想像的。”
顿了片刻,她凝望着赵弘佑问,“你可知你外祖父、三位舅舅葬于何处?”
“难道不是葬于泰陵……”赵弘佑瞪大眼睛。
泰陵乃太.祖皇帝陵寝,同时也陪葬着大齐开国将士,是故赵弘佑方理所当然地认为乔家父子也是陪葬于泰陵。
“不,他们去后火化,骨灰洒入河海当中……”
赵弘佑彻底怔住了。他的外祖父——老镇国公是在一场战事中为救太.祖皇帝而牺牲的,三位舅舅及两名表兄后来又相继战死,时年才三岁的小舅舅乔峥于战乱中下落不明。乔家战功赫赫,奈何至大齐立国定都时,只余一女乔英淇!
哪怕日后乔英淇母仪天下,也无法改变乔家人丁调零的状况。幸而永德二年,乔家唯一血脉,十五岁的乔峥归来……
“你母后是位果敢的女子,哪怕她曾经真的心悦你父皇,可长年累月的怀疑、冷待、争吵,再热的心、再深的情也都磨灭了,哪还会为了那样一个不将她放在心上的人,而舍弃自己、舍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儿,以及寻了十几年的嫡亲弟弟!活着,她是大齐的皇后;死了,她只愿跟随父兄,览尽这片让乔家儿女抛洒热血的土地。”
“你父皇,配不上她!”
谦王妃最后一句话重重地砸到赵弘佑心上,很痛,却又有些酸,酸得他视线开始变得朦胧。
父皇配不上她,而他,身为她唯一的孩儿,也不懂她!
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谦王屋里,服了药便歇下去的谦王早已醒来,正由谦王妃服侍着坐到了软榻上。
见他神情有异,谦王询问般望向妻子,谦王妃只朝他微微笑着摇头,转过身便走了出去。
“佑儿,过来!”温和低沉的呼唤让赵弘佑停了脚步,半晌之后,上前几步坐到了谦王身边。
“夏皇后故去多年,佑儿也该再寻个贴心人才是。”不知怎的便想到了昨日来看望他的一对璧人——赵弘瑾与杨汀柔,再对比眼前形单影只的大侄儿,谦王怜惜心起,忍不住叹道。
高处不胜寒,总得有个贴心人温暖温暖,才不至于太过清冷。
赵弘佑怔了怔,自原配皇后故去后,这几年劝他立新后的人不少,可却没有一位如谦王这般,让他寻个贴心人。
“也不需看对方出身如何,只需人品佳,能一心一意照顾体贴夫君……当然,若是能得佑儿心意自是更好。至于其他,皇伯父相信今时今日的佑儿,已有足够能力去护妻儿周全。”谦王微微笑道。
数年已过,如今的天子再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任由别人一点点蚕食属于他的地方。
望着慈爱的伯父,赵弘瑾竟是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