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很漫长。
七七姑娘最终还是走了,她不能不走,她的性情虽然彪悍,做到夜闯烟花之地这一步也就够了,如果晚上敢宿在这种地方,就算她再得宠,她的老太爷和她老爹也一定会把这个败坏门风的臭丫头押进祖祠关起来。
不过她走的时候欢天喜地,因为沈沐已经答应去陇西的时候带她同去。
天爱奴自然要陪七七一起离开,坊门已经关了,要找住处,只能靠她。
七七和天爱奴离开之后,沈沐和杨帆就宿在这处幽静的小楼里面,当然,沈沐是不敢再把那些花不溜丢的大姑娘给叫进来的。
其实若不是他的赔偿够丰厚,醉春楼的掌柜早把他们赶出去了,因为醉春楼不只被七七姑娘的手下打伤了六个打手、踢坏了一扇门、摔断了三条长凳,还有两位正在办事的客人被她们一吓,差点从此不举。
两个大男人同住一幢小楼,已经没有任何有趣的事情可做,不过他们睡的并不早,醉春楼的掌柜注意到,小幢里一直亮着灯,两个人就在窗前对坐,他们聊到很晚很晚,掌柜的眯了一觉,四更天起夜的时候,发现他们才刚刚熄灯。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太平公主府西墙头的猪圈里传出一声怒吼:“李令月!你敢如此辱我,我一定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随着这一声怒吼。则天门上敲响了钟声,满城钟声回荡。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傅游艺上书晋官、太平公主下嫁武氏不久,上书劝进的人开始多起来。朝廷的各级官员、皇室的成员、百姓的代表、僧侣道人纷纷进言。促请天后登基。
一个多月后,他们发动了第二次“劝进”,这一次还有一些听到大唐消息后匆忙遣使表态效忠的四夷酋长。然而,武则天依旧淡淡地回绝了他们的请求。
李旦知道,母亲在等他表态。
这位皇帝此时依旧住在东宫里面,皇宫里没有他的位置。
这位皇帝也没有什么臣子可以商量社稷大事。他只能找来自己的皇后和窦德妃一同商量“劝进”的事情。
宫殿里,年仅三十八岁的大唐天子不安地道:“阿母登基称帝已是大势所趋,阿母在等,等朕劝进。朕若再不劝进。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他指了指案头一摞奏折,道:“喏,你们看,朕这里,从来都看不见大臣们的奏章,而今天……”
李旦轻轻吁了口气,道:“这是凤阁侍郎宗秦客、左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左金吾大将军邱神绩、内史岑长倩、还有刚刚晋升为给事中的傅游艺,以及侍御史来子珣等人给朕上的奏章。”
刘皇后问道:“他们说些什么?”
李旦涩然道:“要朕……逊位让国!”
殿中一时无言,过了许久,窦德妃才幽幽地道:“大家(皇上)莫不如就禅让了吧。这个皇帝本就做得没趣。再不主动劝进,妾担心……”
李旦又看看刘皇后,刘皇后默默无语,只是轻轻低下了头。
李旦忽然掩面悲泣道:“朕……愧对列祖列宗啊!”
“大家噤声!切莫叫人听见!”
刘皇后紧张地往殿门口瞧了瞧,还好,那些侍卫和侍候的宫娥太监们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们的皇帝陛下正像一个妇人似的无助哭泣。
刘皇后扭头看了看外面,忍不住也提心吊胆地劝起来:“大家,情势如此,实非大家之罪。列祖列宗会原谅你的。等天后退朝,回到武成殿的时候,大家……就去向阿母提出,禅位让国吧!”
李旦擦擦眼泪,红着眼睛,木然道:“丘神绩奏章里说,劝进是隆重之举,朕应该到金殿上,当着文武百官、天下臣工,向阿母逊位让国,才见诚意……”
窦德妃扼着手腕道:“这个……恐怕是阿母的心意吧?”
李旦目光呆滞,一眼不发。
刘皇后想了一想,哀声道:“那……大家就……就上金殿劝进吧!”这句话出口,她的眼圈儿也红了。
“嗯!该上金殿的……”
李旦跟一只木偶似的僵硬地转过身子,自失地一笑,幽幽地道:“朕这个皇帝,登基八年,上金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让,就让了吧……天后驾到!”
“婉儿见过天后!”
正在武成殿中梳理奏章的上官婉儿听见外面的呼喊,急忙迎出殿门。
“嗯!”
武则天的神情同往常不太一样,既没有神采飞扬,也没有偶遇不悦之事的愠怒,她的眼神儿有些飘忽,似乎人在这里,思绪还在别处。上官婉儿向武则天身后打扇的小蛮瞟了一眼,小蛮自然知道原因,可惜却无法用眼神对她说明白,只是略作示意,告诉她并非坏事,上官婉儿心中一宽。
武则天进了武成殿,在御案后面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奏章的事,也没有端起她爱喝的醪糟饮上一口,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儿来,瞟了上官婉儿一眼,淡淡地道:“今儿早朝,旦儿忽然闯了来。”
上官婉儿不动声色地道:“哦?不知大家说些什么?”
武则天笑了笑,有些古怪的神气,道:“旦儿说,要逊位让国,让朕做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