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各地进入春耕的前期准备,农夫们在田地里忙碌,显得很平静。
天还是那块天,地还是那块地,但农夫们知道,他们心里的天已经变了,他们的王国被西方虎狼之国秦国所吞噬,他们的大王和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已经成为西方虎狼的阶下囚,而他们也变成了秦国的子民,他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土地变成了秦国的土地,而他们现在所尊奉的大王是秦国的大王,他们要遵从秦国的律法,唯一不变的是他们还是像过去一样缴田租、服徭役。
在他们所获知的讯息里,西方的秦国穷凶极恶,烧杀掳掠无所不为,但事实给了他们一个惊喜,这个被称之为虎狼的王国并没有掠夺他们的财物,也没有屠杀他们的性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甚至至今还没有见过“秦人”的模样,他们还惊讶地发现,地方上的官吏竟然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眼中的小小世界并没有任何变化。
对于最普通的韩魏两国的庶民来说,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最大的变化或许就是他们的亲人回家了,不用再为昔日的王国和大王打仗了,死亡和恐惧似乎正在离他们远去,世代所祈盼的和平和安宁似乎正在来临。虽然田租还要缴纳,徭役还要征发,但虎狼之国似乎并没有如传说中的穷凶极恶,直到目前为止,田租缴纳的数量和徭役的征发次数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这让他们惶恐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对虎狼之国的敌对情绪也渐渐淡去。至于亡国的仇恨和耻辱并不存在,对于这些芸芸众生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于这个时代的变迁,“国民”是上位者的说法,他们并没有“国民”待遇,他们不过是贵族们的“高级奴隶”而已。
就中原子民来说,这里面有多少曾经是宋、郑、卫、陈、鲁等大小诸侯国的“国民”?“国”和“王”在他们的眼里,远远不如亲人和土地重要。谁让他们的亲人离开战场保住性命,谁给他们土地让一家老小可以生存下去,谁就是他们的“天”,就是他们的“国”和“王”。
在鸿沟两岸忙碌的农夫们忽然被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所吸引,接着他们看到了一支庞大的骑军,绵延数里,旌旗飘扬,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气势如虎。
有眼尖的青壮农夫远远便看到了高高飘扬的大秦战旗,他们曾在战场上一次次看到这面黑色大旗,对它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几千骑军呼啸而过,接着是一辆辆加长辎重马车,双马拖动,车流如龙,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农夫们站在田垄上,一个个睁大了双眼,神色非常吃惊。在他们的印象里,辎重马车是用来运输物资的,但今天他们看到的辎重马车上却坐着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士卒。
数百辆马车疾驰而去,跟着又是一支骑兵大军,然后又是满载士卒的辎重马车。
在滚滚烟尘中,一支满载粮草武器的大队车马出现了,所有的健马和大型辎重车上都堆满了物资,一眼望不到尽头。
终于,最后一支骑军消失在农夫们的眼里,但滚滚烟尘没有散尽,它就像一股狂飙,沿着鸿沟向南方咆哮而去。
农夫们被这支大军的气势所震撼,目光忧郁地望着大军消失的方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战争依旧在继续,何时才能迎来安居乐业的一天?
=
大梁到阳夏三百里。
武烈侯率两万步骑大军飞速疾驰,于第二天黄昏时分抵达阳夏前线。
曝布和辛胜各自率军扎营休息。与此同时,一起南下作战的章邯正率军从鄢陵方向赶来会合。
桓齮和王贲把武烈侯迎进大帐,打算给他介绍前线军情。事关机密,无关人员必须离开大帐。将军们的贴身护卫都很自觉,纷纷出帐,唯有一个一身白衣的竹冠剑士依旧站在武烈侯身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桓齮、王贲和几位裨将都很诧异,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白衣人。众人这才发现此人面孔陌生,从来没有见过。白衣人面对众将惊疑的目光,神色如常,泰然自若,那份淡定和平静让人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
宝鼎转身看看身后的白衣人,然后向众将介绍道,“这是我的客卿,卫人荆轲。”
众将眼神顿时凝重,心中则更是疑惑万分。荆轲是中原有名的剑师,卫人一向尊称其为卫卿,而中原人一般称其为荆卿。有传言说,今日荆轲的剑技已经直追号称天下第一剑道大师盖聂。传言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但荆轲的名气却因此更大,向来是中原权贵竞相招揽的对象。
权贵身边如果有这么一位剑技超绝的奇人异士,那不仅仅自身安全有保障,也是很长面子的一件事。一般来说,有些奇人异士是借助于权贵而追求荣华和功名,同理,有些权贵则热衷于养“士”以增加实力或者自抬身价,大家各取所需。
武烈侯自崛起之后也曾在咸阳大张旗鼓地招揽贤才,但至今为止,依附于蓼园的巨贾很多,真正的大贤却少之又少,除了一帮墨者外,看不到一个在中土有名有姓的大贤。今日众将总算看到了一位,虽然荆轲不是以诸子学术著称于世,但这个时代剑士是武者的代表,能有像荆轲这样出名的剑士投奔武烈侯,愿意做蓼园的客卿,那也算是武烈侯本身实力和魅力显著提高的表现之一。
客卿分很多种,但都属于“养士”。王国的客卿一般都是大王看重的人物,一旦进入中枢那就一飞冲天,这种人很多,比如张仪、范睢、吕不韦、蔡泽等等,他们都是由客卿而至相国,位高权重,名噪一时。另外就是权贵府上的客卿。像战国四大公子和吕不韦,他们权倾朝野的时侯一度养士超过三千之数,其中孟尝君、信陵君手下的客卿都在历史留名,而吕不韦府上的李斯后来更是贵为大秦丞相。
很多客卿都是上位者的亲信。既然把人家请来了,又赐予荣华富贵,当然要人尽其用,所以客卿无论对于王国还是对于大权贵来说,一般都是参与决策者之一。
武烈侯请到了荆轲,理所当然要把他留在身边视作心腹,参与蓼园决策也是迟早的事,所以此刻荆轲留在大帐里听取前线军情的禀报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一件事。荆轲在这之前曾是李牧的客卿,这座大帐里甚至包括蓼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还是非常少,假如众将知道荆轲之前待在李牧的身边,那即便他现在是武烈侯的客卿,也会被这帮将军们毫不犹豫地赶出去。
除了荆轲之外,还有一位英姿勃勃的年轻将领也留在了武烈侯身边。
宝鼎再一次让众将大为吃惊,这位陌生的年轻人竟然是武烈侯的长史,而在这之前他竟然是咸阳的中车府令,是王后的御用车夫。今日秦国没有王后,这位中车府令实际上就是大王的御用车夫。武烈侯和这位大王的御用车夫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让大王的车夫做封君府的长史?这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新年一过,武烈侯身边多了两张陌生面孔,然而,这两位陌生人的位置太重要了,一个是封君府长史,一个是封君府客卿,都是武烈侯的亲信,这意味着什么?荆轲和赵高是因为什么缘由得到了武烈侯的信任?
没有人会得到答案,武烈侯本身就充满了神秘色彩,在他的背后,秘密永远多于真相。
众将在经过惊疑之后旋即恢复正常,不管是桓齮还是王贲,他们对眼前战局的关心远远超过了对武烈侯背后所藏秘密的好奇。
鸿沟东西两岸的秦军都已做好攻击准备。按照武烈侯的要求,司马锌最后一次警告项燕,请他交出韩国叛逆,但项燕置若罔闻,不予理睬。攻击条件已经具备,就等着攻击命令的下达了。
“楚军可有迎战准备?”宝鼎问道。
“当然有,项燕也是百战悍将,当然会考虑到我们可能要发动突然袭击。”王贲说道。
“楚王已经下达了命令,答应了我们提出的条件,但项燕阳奉阴违,寿春方面对他无可奈何。”桓齮说道,“项燕其实就是逼着我们发动攻击,以便狠狠打击寿春的主和派。楚国朝堂上矛盾激烈,主战和主和两派争执不下,这时候我们发动攻击,极有可能让两派冰释前嫌,齐心协力对付我们。”
宝鼎知道桓齮担心什么,一笑置之。桓齮看到的只是楚国朝政的表面现象,而实际上这里面牵扯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楚国贵族要的是对王国的控制权,不管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想拿到这个控制权,而太后和年轻的楚王对此很清楚,他们则想方设法挑起贵族们之间的争斗,以维持朝堂上的权力制衡,从而保住他们手上的王权。秦楚这一仗打起来了,可以迅速改变寿春的政治格局,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宝鼎认为楚国贵族无完全可以结束李氏外戚对楚国的控制。
“明天章邯就到了。”宝鼎说道,“告诉各军统率,按照预定之策,从鸿沟两岸同时发动攻击,从东西两个方向包围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