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底线
隗清推迟了离开代北的时间。
武烈侯愿意与她深谈,表明武烈侯与巴蜀人之间还要回旋的余地,但武烈侯的冷淡态度让隗清非常的忧郁一筹莫展。
从目前的政局来分析,大秦的国策变革在以武烈侯为首的庞大贵族集团的推动下,正在沿着武烈侯所拟制的变革方向缓步前进,看上去秦王政和中枢处于下风,但这是暂时的,一旦中土一统,战争不再是常态,那么以老秦人为首的军功贵族必然衰落,秦王政和中央马上就能扭转局面。
兔死狗烹虽然背弃了信义,违背了天道,但在激烈的权力博弈中,这是一种必然。既然未来的中土局势还是控制在秦王政和中枢手中,那么巴蜀人始终如一地追随秦王政便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有博弈就有代价,而琴氏首当其冲,成为牺牲品,这让琴氏难以承受。从长远来看,假如秦王政和中枢能够击败武烈侯,琴氏自然是苦尽甘来,但假如结果相反呢?那琴氏岂不有覆灭之祸?
琴氏有琴氏的生存方式,代代传承的巨贾和延续近千年的世家贵族在生存理念上有本质区别。隗清虽然出自世家贵族,但她嫁入巨贾之门,做了家主,凡事便要从琴氏的利益出发。这也是过去几年隗氏和武烈侯始终保持谨慎的利益交换,而琴氏则大大方方地结盟蓼园的重要原因。
琴氏若要在今日的困境中生存下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左右逢源,而若想做到“左右逢源”,不仅仅要与咸阳宫和蓼园保持利益往来,更需要让咸阳宫和蓼园看到琴氏本身所具有的价值。
琴氏的价值在哪?在隗清看来,假如此次她能斡旋成功,便可以让咸阳宫和蓼园发现其价值所在,所以她非常希望自己能促成秦王政和武烈侯这对兄弟在政治上的妥协。
妥协的前提是双方都能满足自身的利益诉求,因此,隗清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准确地探查到武烈侯的底线。武烈侯的要价太高了,如果她就此归返咸阳,必定让秦王政和中枢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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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府诸曹每三日必聚集议事。这天议事毕,唐仰留了下来,试探着说了一句,“琴氏家主还在平城,听说明日要随卓老家主去岱海看看。”
宝鼎笑笑,问道,“是不是为难了?”
唐仰很尴尬,苦笑道,“我出自琴氏,家主和大匠相邀,我岂能避而不见?”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宝鼎笑道,“于情于理你都应该主动去拜访,怎能故作不知,避而不见?”
唐仰面露喜色,躬身致谢。
琴氏邀请唐仰,其用意不言而喻。唐仰不敢答应,此乃非常时刻,贸然见面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不见面同样有麻烦,所以唐仰考虑再三,还是主动征询武烈侯的意见,看看武烈侯能否再给琴氏一个机会。
宝鼎当然不想和巴蜀人彻底撕破脸。他自此与隗氏接触以来,隗氏就非常谨慎,隗状更罕有露面,主要事情都是通过当初赋闲在家的隗藏和琴氏进行沟通,这也是宝鼎一直对隗氏保持高度警惕的原因,就怕隗氏倒戈一击啊。正是因为宝鼎一直有所准备,所以当隗氏在关键时刻做出选择,背弃了双方的盟约之后,宝鼎也没有乱了手脚,而是从容应对。
不过政治向来以利益大小做为敌友依据,隗氏与武烈侯如此,与秦王政也同样如此。
隗氏的政治理念其实更趋于保守,更倾向于“分封”和“世卿世禄”。隗氏在此刻选择秦王政,并不是因为隗氏的政治理念发生了转变,而是隗氏着眼于未来,要利用秦王政现在的需要攫取更大的权力,然后尽心尽力扶持公子扶苏。如果隗氏能够在未来完全控制朝政,那么隗氏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就比较简单了。
历史上熊氏衰落后,随之崛起的就是隗氏。隗状在秦王政时期做了近二十年的大秦第一丞相,巴蜀巨贾寡妇清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深得秦王政的恩宠,由此可以想像隗氏及其背后势力在大秦的强大。
寡妇清死的时候,始皇帝筑台纪念,这说明当时的隗状还是大秦第一权臣,但在始皇帝崩亡的前几年,大秦的第一丞相变成了冯去疾,左丞相也就是第二丞相变成了李斯,关东系在中枢里占据了绝对优势,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假如隗氏代表了当时的豪门贵族和保守势力,李斯代表了当时的寒门贵族和激进势力,双方随着南征、北伐、“焚书”、“坑儒”等一系列事件,隗氏和他所代表的保守势力遭到了重创,其中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公子扶苏因为犯言直谏,被秦王政赶出了京城,到北疆做监军去了。
事实上这代表着大秦的王统之争更趋复杂,以致于政治风暴不断。秦王政明知自己老迈了,但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继续拖延储君的册立,这是为什么?难道当时朝堂上对立的两大势力当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从秦王政驾崩,李斯发动沙丘之变,扶苏自杀,咸阳掀起一阵阵的血雨腥风,秦二世历三年而亡的帝国崩溃过程来看,当时大秦朝堂上的矛盾的确激烈,对立势力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而追究其原因,肯定与秦王政以雷霆手段强行实施高度的中央集权制有直接关系。
秦王政之所以不立储,公子扶苏之所以做不了储君,保守势力和激进势力之所以你死我活,说到底就是政治理念不同,治国方略不同,对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这应该就是帝国矛盾越来越激烈,最终矛盾爆发,帝国崩溃的重要原因之一。
从已知历史进行反推,公子扶苏的政治理念显然与秦王政不一样。隗氏及其背后的保守势力不但在朝政的控制权上与激进势力分庭抗礼,还积极谋划王统,扶植公子扶苏,试图在公子扶苏继承帝国王统之后,完全控制朝政,摧毁激进势力,变革高度集权的国策。
既然从已经历史推出的结论是公子扶苏和隗氏将在未来结成联盟,与秦王政抗衡,那么随着宝鼎改变了历史,公子扶苏和隗氏是否还会像原有历史上一样在政治理念上与秦王政背道而驰,在朝政上与咸阳宫正面抗衡?
历史的改变或许可以改变历史人物的命运,但未必能改变历史人物的思想。宝鼎决定赌一把,就赌公子扶苏和隗氏的政治理念与秦王政不一样,这样在关键时刻,在秦王政的高度集权的治国方略已经严重危及到公子扶苏继承王统和豪门贵族生存下去的时候,他们会倒戈,会背弃秦王政,转而与自己再度结盟。
所以为了未来的大计,宝鼎不想也不能在这时候与隗氏撕破脸,相反,宝鼎应该利用琴氏的特殊身份和琴氏左右逢源的生存方式,让琴氏继续承担两者之间的“斡旋”角色,充分展现出琴氏的价值,为双方下一次的合作打下“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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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仰出现在卓氏的豪宅里,与琴氏家主和大匠琴唐相见。
今日唐仰的身份地位已经不一样了,不管在封君府还是在太傅府,他都是身居要职,论权势也就仅次于长史赵高,论爵位也已经进入“卿”的行列,算是炙手可热的一个人物。出府之后他代表的就是武烈侯,此刻他突然出现在卓府,等于传递出一个明显的讯息,蓼园的大门并没有对琴氏完全关死。
隗清和琴唐暗自高兴,与唐仰相谈甚欢。
曾几何时,唐仰还要倚仗琴氏的帮助才能在军中混个小吏,隗清和琴唐更是高高在上,他只能抬头仰望,而如今乌鸦变凤凰,鲤鱼跳龙门,双方不仅对坐论交,琴氏更要倚仗他的帮助才能进出“蓼园”,才能在今日的危机中让琴氏更好地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