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婼既起了疑心,便要追根究底。
晚膳时不动声色观察众人,两位太嫔依然是谨小慎微,康乐小大人一般跪坐几后,活泼的安平一反常态缩在叶太嫔怀中,不时偷眼看向皇太后。
睿郡王如今七岁,因习武晒得黝黑,健壮得小牛犊一般,十分喜爱两位妹妹,尤其是安平,对着安平一笑,露一嘴白牙,安平就指着他哈哈笑,康乐都忍俊不禁,捂着嘴取笑道:“四哥夜里走路可得张着嘴,要不迎面过来的人瞧不见。”
睿咧嘴笑道:“总张着嘴多累,我穿一身白衣服,再提个铃铛扮白无常,吓死他们。”
众人哄笑起来。
皇太后一脸喜气,换下缁衣着了卍字纹素锦,头上戴了琉璃簪,随着睿郡王进宫的惠太妃性情开阔,笑着打趣皇太后:“皇太后向来爱素净,今日这头顶热闹上了,在灯下明火执仗。”
皇太后笑着,手抚上琉璃簪:“皇帝孝敬的,我少不得老着脸戴上。”
皇上在一旁抿唇笑,有些孩子气的腼腆。
君婼瞧着皇上神情,心中一软,皇上如此高兴,自己又何必去怀疑皇太后的居心?就算有什么居心,她也是要跟皇上好好的。
皇上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有些坐立不安,又舍不得离去,在几案底下紧攥着君婼的手,君婼反握着安抚。
看时候差不多了,孩子们又拘谨,君婼笑说散了吧。皇太后先站起身:“我也乏了,就先回去了。”
众人起身恭送,皇上站起身一直跟到殿门外,抿唇瞧着皇太后,半晌说道:“儿子恭送母后。”
皇太后一笑,摆摆手道:“回去吧回去吧,夜里天冷。”
君婼手握住皇上的手,颤颤得发抖,身子紧绷着十分僵硬,他这一声母后,迟来了二十年,皇上如此紧张,皇太后却没有察觉。
君婼从身后抱住他,紧咬了唇。皇太后真的关心皇上吗?
夜里皇上换了皇太后做的衣袍,君婼瞧着就觉那儿不对,可是又想不起来,皇上今日情绪起伏得厉害,君婼体贴为他纾解,待他睡着后躺在他身旁,脑袋里紧绷着一根弦,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得想。
对啊,皇上十七岁回了东都,如今已第四个年头,这四年的衣衫鞋袜,她为何不直接送给皇上,而是留在自己手中?
想着恍恍惚惚睡了过去,次日晨起送皇上早朝走后,唤来锦绣问道:“皇上回东都后,宸妃待皇上如何?”
锦绣摇头:“背地里自然瞧不上,说野孩子天煞孤星什么的,尤其是册封太子前,先帝说皇上与俭太子能者为上,宸妃十分生气。可当着先帝的面,待皇上还是亲切的。对了,俭太子册封后,宸妃为显大度贤良,为皇上办了一次生辰,那次奴婢也跟着前往服侍,席间皇上少言寡语,众人贺寿的时候局促拘谨,皇上告退后,宸妃十分委屈,说皇上与她记仇,先帝骂皇上上不了台面。”
君婼心中犯疼,向来冷漠的亲人待他好些,他只是无措紧张罢了。摆摆手问锦绣:“皇太后呢?”
锦绣绘声绘色:“这个奴婢记得清楚,皇太后称病没来。第二日拜见上圣皇太后的时候,宸妃当面嘲笑她,怎么?怕沾了你儿子的晦气?竟装病不来?皇太后怯懦说道,昨日感了风寒起不了身。宸妃嗤笑道,是啊,成日在先帝面前哀哭思念儿子,适逢儿子生辰,真对儿子好,爬着也该去才是。先帝可怜你,昨夜里又去了你那儿,先帝春秋鼎盛的,太子也已册封,自然是先讨好先帝要紧。宸妃冷嘲热讽,皇太后只诺诺不语,后来上圣皇太后摆摆手,吵得我头疼,都回去吧。便都散了。”
君婼挨着大迎枕靠坐着,手支了颐心中冷笑,你若不是真心疼爱皇上,那也休怪我不孝敬你。
吩咐锦绣传两名司制来,又一想不妥,让锦绣包了皇太后为皇上缝制的衣袍和鞋,嘱咐锦绣道:“锦绣出宫一趟,去找街巷中的老裁缝,多找几个,问问她们这样的衣袍和鞋,大概出自何人之手,不擅针线的人可做得出?
锦绣带着包袱走了,君婼心想,或许皇太后只是见风使舵,皇上不得志,她便远离皇上讨好先帝,如今皇上登基,她便一心靠着儿子,可皇上是赤诚之心,对谁好便竭尽全力,她拿假意换皇上的真心,着实可恨,天底下竟有这样的母亲。
窗外传来嬉笑之声,安平跑了进来,唤声阿嫂,君婼笑着招手,安平不让她抱,手脚并用爬上榻坐在君婼身旁,抓起几上的果子往嘴里塞,君婼笑说慢些,拈一块糖霜塞她嘴里,安平咯嘣嘣嚼着笑道:“阿嫂这儿的小点,比别处好吃。”
君婼捏着她腮帮笑问:“去给皇太后请安了吗?”
安平点头说去了,君婼笑道:“皇太后不穿缁衣,安平还怕吗?”
安平顿了一下,将口中吃食咽了下去,食指竖在唇边:“阿姐嘱咐过了,不许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