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冬日的暖阳照进宫墙,眼前一片晶莹剔透的银装素裹。
君婼站在丹樨上,两手紧紧捏着汉白玉的石栏,
御道上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远远而来,没有戴雪帽,乌发简单束在脑后晕着雪光,玄色鹤氅牛皮高靴,右手拄着一根精铁杖,煜煜泛着青光。
君婼紧紧盯着他的双脚,手松开石栏疾步跑了起来,奔下丹陛阶冲了过去,君晔定定站住脚步,看着她来到面前,唤一声婼婼。
君婼响亮嗳了一声扑了过来,跳到他身上,若小时候一般手臂紧紧环着颈项,身子吊在空中。君晔身子往后一仰,忙拄拐站稳了,另一手圈住她腰,护着她。
君婼埋头在他肩上,吸着鼻子道:“大哥的腿和脚,又长出来了?”
君晔愣了愣,一本正经道:“没错,长出来了。”
君婼放开他蹲下身:“我瞧瞧。”
手触上去,*的,君晔往后躲了一下,君婼眼泪哗啦啦涌了出来:“是木头的。”
君晔弯腰扶起她点了点头:“戴得久了,跟自己的一样。”
君婼抹着眼泪,看着自己的大哥,记忆中的英俊少年已长成雄姿英发的男子,唤着大哥哭出声来:“那些年为何不肯见我?为何不告诉我真相?母后非亲生的真相,我害大哥断了腿的真相,大哥那样狠心,竟多年不见我,忍心欺瞒着我。”
君晔垂了眼眸,丹陛阶上一人缓步而下,曳着手看一眼君晔:“你今日将君婼心中的疑问都给她解了,否则,你的请求,朕只当没看到。”
君晔瞧他一眼,眼眸冷了下来,声音凝了冰一般:“元麟佑,不错,我承认殷朝国力强盛,大昭确实弹丸之地,却也不会任你随意拿捏。殷朝若侵犯大招,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互不犯境方是上策,我不是请求你,只是要求你此时不要添乱,想打仗的话,待我登基之后,我们再一较高下。”
皇上翘唇哂笑:“此时大昭内乱,朕趁机灭之方为上策,为何要等到你登基之后?”
君婼瞪他一眼,皇上轻咳一声,君婼嚷道:“我与大哥要安静说话,皇上回福宁殿批阅奏折去。”
君晔眼眸中闪过得意,皇上看君婼一眼,抿唇不语。
君婼顾不上看他神情,拉了君晔的手笑道:“大哥,我们进殿内说话。”
拉着手走几步,抱住君晔手臂:“大哥,我扶着你。
皇上默然站着,看兄妹二人亲亲热热说话,紧抿了唇心想,朕偏不回福宁殿,偏不批阅奏折。
君晔笑道:“身量高了许多,性子还跟八年前一样。婼婼大病一场后,忘了大哥的腿为何而残,大哥庆幸不已,为何还要提起?陈皇后喜爱婼婼,大哥不见你,做出愤恨的样子,陈皇后才会心无芥蒂去疼爱婼婼,婼婼可在母亲的疼爱中长大。又因大哥泰半不在大昭,偶尔在的时候,怕婼婼见到大哥想起往事。每次回到大昭,夜里潜进凝香殿悄悄探望,看到的都是婼婼无忧无虑的样子,大哥并不知道婼婼不会流泪,是以……”
君婼的眼泪又落下来,将君晔的手臂抱得更紧。
君晔停下脚步,掏出帕子为君婼拭泪:“婼婼不哭,是我这个兄长不够格……”
君婼嚎啕大哭:“是我不配做大哥的妹妹,我在心里埋怨责怪过大哥,却没想到大哥都是为了我……”
皇上听到君婼哭声,默然跟了过来。
君晔抚一下君婼的头发:“行了,这眼泪怎么跟决堤似的没完没了,小时候君冕爱哭,君婼总嘲笑他爱哭鬼鼻涕虫……”
君婼吸着鼻子:“就是啊,我怎么也成爱哭鬼了?兴许是皇上惯得吧。”
皇上跟在身后,忍不住笑。
君婼止了哭泣摇着君晔的手:“大哥要跟二哥争夺皇位吗?”
君晔哂笑:“我是嫡长子,用得着跟他争吗?是陈皇后痴心妄想。”
君婼道:“那二哥的意思呢?”
“他性子迂腐认死理,一味愚孝,任由陈皇后拿捏着,这次倒奇了,在亲事上硬抗,被陈皇后关了起来。”君晔提到君冕的亲事,眼眸冷却下来。
君婼看着他:“大哥不喜欢毓灵姐姐了吗?”
君晔垂眸默然。
兄妹二人进了偏殿,君晔坐下来,右腿微微打颤,咬牙竭力忍着,不让君婼看出。君婼为君晔斟了茶,跪坐在他身旁,仰脸瞧着他傻笑,君晔瞧着她,眸中柔和几分:“婼婼看到了母后的画像?”
君婼咬了唇,她不想提起母后,她怕大哥会自责。君晔缓声道:“母后是姣月一般的女子,却被父皇用情爱圈在宫墙。她厌倦与陈皇后明争暗斗,更对父皇日渐失望,她在临终前告诉我,自己蹉跎了一生,希望我心中不要有仇恨,让我爱护婼婼,让我放开名利身份,去做自己想做的,爱想爱的人,过想要的生活。”
君婼眼眸中含了泪水,又忍住了,吸着鼻子道:“大哥,我不争气,又想哭了。”
君晔摇头:“我终归放不下,辜负了母后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