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到夜里不曾停歇,随行众人在山门外扎了营,君婼与锦绣采月摘星住了玉瑾的小院,君婼制止妙严师太收拾东禅房,与众人住了后罩房,本是放置杂物的房屋,因二十余年无人居住,其中空无一物,锦绣带着人很快收拾妥当。
君婼用过素斋安顿下来,坐在灯下仔细瞧着那卷经书,一日下来,一遍又一遍,已经看过三遍,净明师太字里行间只是后悔,口口声声说玉瑾可怜,她从未走进过她的内心,自然不知她会想些什么。
君婼越看越心酸,这样的女子,连身边的侍女都是女才子,她的内心该是怎样丰富,可有人知她懂她过吗?又或者,她并不需要任何人去懂,她只是做自己想做的。
君婼托腮沉思,窗外雨声不断,曾想过冒雨回宫,却总觉得这雨,是玉瑾在挽留她,玉瑾想让皇上前来,她在心里唤她玉瑾,而不是婆母,只因心里总觉得,她只是画像中的女子,青春美丽正当妙龄。
君婼等了许久,盼着皇上来,皇上来了,就算暂时不知真相,能瞧瞧母亲呆过八年的地方,又怕皇上来,雨天路滑,外面漆黑一团,若皇上前来,路途上可能平安无恙吗?
眼看着已是亥时,锦绣笑说道:“皇上今日许是政务繁忙,也派了侍卫回去报信,都这时候了,恐怕不来了,皇后殿下一日劳神,早些歇下吧。”
君婼看着锦绣,玉瑾的事还未跟她说,一旦锦绣得知,定要出宫去的,心中实在不舍,想要多留她些日子。
君婼笑道:“皇上若来,铭恩也是要来的。”
锦绣低了头,双手紧紧交握,腕间古镯反射着烛光,顿一下笑道:“奴婢多日没见过铭都知了,有时候遇见,远远便避开。”
君婼心中一叹,上床就寝,烛火渐渐暗下来,君婼枕着双手,扑闪着眼想着心思。
山门处百里冒雨巡营,就见雨帘中远远来了一人一骑,冲过去阻拦,马上的人喝一声放肆,纵马从他身旁疾驰而过,清冷的气息迎面而来又飞快而过,百里愣愣看着骂马上人的背影,皇上?为何夜里冒雨前来?
又有一匹马疾驰而来,看到百里下马拱手,正是铭恩。看百里朝他身后看,摆手道:“别看了,没人跟着了,我也是自作主张跟上来的,皇上今日忙,在垂拱殿接见御史,都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打发走天色已晚,这儿大雨滂沱的,都城内只是薄阴天气,皇上又到宣德楼上等着,许久不见人影,脾气就上来了,拧眉巡视宣德门守卫,看那儿都不满意,吓得李千户不停发抖,我也不敢求情,正僵着呢,皇后殿下派回的人带了口信回去,才知道这边在下雨。皇上牵了李千户的马,跨上马背就冲上了御街,我也牵马就追,不过骑术差了皇上许多,一路没追上,这会儿两腿还打颤呢。”
百里嗤了一声:“就你?能骑着跟来已是不易。”
铭恩胸膛一挺,百里摇头道:“快去伺候皇上吧,明日有空再斗嘴。”
铭恩说也是,百里朝山门一指:“尼寺旁的小院里。”
铭恩上马拱拱手,来到小院门外下了马,未进院门听到皇后一迭声嗔怪皇上:“这么大的雨,还真的来了,来就来吧,也不披蓑衣戴斗笠,侍卫也不带一个,雨天路滑的,多让人担心,瞧瞧,湿成了这样,再染了风寒……唉,堂堂皇上,孩子一般,我若是皇上,就坐了舆车,且走且行,困倦了还能睡一会,不管早晚,我总是要等着皇上的……”
听不到皇上说话,只有皇后絮叨着,又是心疼又是责怪,铭恩一探头,皇上裹了薄被坐在廊下,皇后正为皇上擦头发,皇上靠在皇后胸前,半敛着眼眸心满意足得笑。
皇后絮叨着,突然停下蹲在皇上面前,定定看着他,看着看着仰脸凑了过去,唇贴上他的唇,喃喃说道:“阿麟,是不是为了让我心疼,故意折腾自己?”
铭恩忙缩回头,一回头暗影里站着一人,手上托着的衣衫鞋袜递了过来,指一指后罩西屋:“这里地方小,我与采月摘星在东屋挤挤,你今夜睡西屋吧。”
铭恩伸手接过去,手碰到她的手指,慌忙避开,逃一般抱着衣裳进了西屋。
皇上抿一下唇,又张开含住她的,小声道:“知道你会等,才急着赶路的,朕身强体壮,还怕淋雨赶路吗?君婼絮叨着朕,朕听着高兴。”
君婼就笑,舌尖伸出来,眼角的余光瞄见西厢,忙又缩回去,复起身为皇上擦拭半湿的乌发。
皇上身子向后靠她更紧了些,笑问道:“怎么住了后罩?”
君婼笑道:“前院是佛堂与禅房,不好惊扰。”
“西厢呢?西厢不是空着?”怕皇上提起西厢,偏生就瞧见了,下着雨都瞧得这样仔细,君婼咬一下唇,“此处原住着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子,乃是住持师太的师妹,卧房中一直保持原样,也不好惊动。”
皇上嗯一声:“那君婼为何不住客院?偏要住这所院子?”
君婼手上顿了一下,笑道:“皇上今日好生啰嗦。”
“就是奇怪,不合常理。”皇上笑道,“怕君婼住得不舒适,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么能住后罩房?就算是朕在皇陵的小院,也是让君婼住正屋的。”
君婼笑道:“此处地势好,看星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