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嘘着往事,许久平静下来,君婼唤一声锦绣:“吩咐内寺所监,派人护送你去一趟河阳行宫,传我的口谕,让皇太后给皇上写信,就说执意出家,以赎毕生罪孽,若不肯写,就给她吞食香丸。皇上准许后,将行宫改为庵后,自愿也好被迫也罢,请了师太为她落发,也能成就美谈。”
锦绣领命去了,君婼看着武越:“玉瑾*后,可留有舍利子?”
“有的。”武越点头。
君婼心中升起希望,若将舍利子给皇上,好歹有个念想。武越叹口气:“玉瑾姑娘铁了心,屋中浇了桐油,火势越来越大,先帝赶来的时候,眼前已是废墟,先帝冲进去,出来的时候两手捧着一颗白色圆珠,连哭带喊,说那是玉瑾姑娘。”
君婼心一沉,舍利子既落到先帝手中,大概再难寻找,问武越道:“这宫中,都有谁知道玉瑾的存在?”
武越摇头:“玉瑾姑娘亡故后,见过她的人都被杀头殉葬,只剩了小人,宫妃中因德妃假冒有孕,是以知情,她恐惧先帝暴虐,不敢对任何人提起,先帝方待她客气三分。先帝无事常来,就坐在那块大石上发呆沉默不语,有时候拎一壶酒,喝多了话就多,唤着玉瑾玉瑾,朕出生就是太子,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有人追着送上来,朕见过的美人多矣,你不是最美的,可朕一见思之如狂。你在朕心中甚至重过朕的江山,知道你带发修行,朕曾压下心中思念,出巡的时候遇见了宸妃,她与你不过三分象,朕将她带回宫中大加宠爱,心中依然空虚。朕修建了梅花庵,诱使你进宫,朕在你面前小心翼翼,一直低到泥里去,就算这块石头坐久了,也是热的,可你总是冰冷,不为所动,你用死逼迫朕放你走,朕伤心之下醉酒后占有了你,你有了身孕,你安静呆在梅花庵,朕以为你有了转圜,谁知你打定主意,生下孩子就去了,还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朕痛彻心扉,朕厌恶那个孩子,是他害死了你,朕将他扔在皇陵,任由他自生自灭,他过得凄惨,你才会后悔,后悔离开朕。
其后,先帝提起过皇上几次,十二岁时回来作东都赋,才惊四座,先帝咬牙说道,他的聪明才智象你,神态也象你,冷冷看着朕,他在埋怨朕,朕又将他赶回皇陵去了,你可心疼吗?后来皇上十七岁回到东都,先帝冷哼着,他在怀疑俭的身世,俭不是朕的儿子,朕早就知道,朕愿意对他好,朕要让你看着,朕宁愿爱护别人的儿子,也不要你的儿子,你可后悔吗?你若后悔,就到朕的梦中来,告诉朕,朕就善待他。”
俭太子亡后,先帝过来时显了病态,你的儿子能揭破俭的身世,堪当大任,朕准备将江山给他,朕服了药,要找你去,不过你别奢望着朕向你赔罪,朕会继续纠缠你,生生世世,直到你愿意。可是你的儿子可恶,他想要皇位,不来求朕,也不肯叫父皇,他威胁朕,说如果不册封他为太子,殷朝将内乱四起外患难平,他对局势掌握得如斯精准,朕已心力交瘁,也不忍元家的江山风雨飘摇,就给他吧。你可满意了?以后不能来看你了,这么些年,你从不到朕的梦中,你太狠心了。”
那一次见到的先帝,头发花白身子孱弱老泪纵横,一副颓败之相。武越想着摇了摇头:“他是个残暴的帝王,杀人无数,前朝后宫多少冤魂,那一刻,我只要靠近,就可拧断他的脖子,可我下不去手,他这一生爱而不得,尚不如我这个小小的宦官。”
君婼紧攥着袖中那卷书,上一辈的恩怨是非,到头来所有的苦,都落到了皇上头上。
看着武越诚恳问道:“老人家可想出宫吗?我可为你置一所宅院,有仆从侍奉,给你足够的金银,让你安度余生。”
武越摇头:“我就守在此处,初一十五给玉瑾姑娘上香,闲了就去瞧瞧小莲。”
君婼笑道:“那就依老人家,拨两名小黄门来伺候,他日皇上得知实情,我定重建梅花庵祭奠婆母,将小莲的牌位也移过来。”
武越欣然而笑,对君婼揖首道:“先帝醉酒时曾说过,皇上与玉瑾姑娘一般性情,心比石头还冷还硬,先帝言道,朕爱而不得,你与你的儿子,连爱都不会,比朕更为不幸。”
君婼摇头,武越笑道:“先帝错了,玉瑾姑娘并非不会爱,而是没有遇见她爱的人。”
君婼笑道:“皇上也一样,而且皇上遇见了他爱的人,他爱的人也爱着他。”
武越朝着梅花庵方向磕下头去:“姑娘可听到了?皇上很幸福,姑娘就放心吧。”
风过梅林,枝叶簌簌作响,放佛有人在轻声笑语。
回到沉香阁,打了一场仗一般十分疲惫,想要去福宁殿瞧瞧皇上,两腿软着头也有些昏沉,躺下去睡不着,先帝玉瑾小莲武越,他们的往事交缠着,一幕幕来到眼前。怎么也没料到,是这样令人心酸的故事,君婼却不后悔去探究,因为探究清楚真相,才能让皇太后再不能利用皇上的母子之情,骗取他人感情,比骗取财富地位可恶千倍万倍。
爬起来靠坐着,又拿出来玉瑾的书一页页看,看着看着眼泪又落了下来。看到一半眼前有些发花,捂了额角唤声摘星:“请太医来吧。”
太医把过脉,说并无大碍,只是劳心过度所致,开了清心的药丸,嘱咐君婼静养。太医走后不到盏茶的功夫,皇上匆匆进来,手抚上君婼额头拧眉道:“怎么会劳心过度?是不是两位尚宫办事不力?还是安平康乐调皮?要不就是两次舟车劳顿,对了,是不是朕,床笫间有些过度,累着了君婼?”
皇上紧张瞧着君婼,君婼手覆上他手笑着摇头:“头有些晕,皇上勿要聒噪,让我歇息一会儿。”
皇上忙紧抿了唇,挪到榻上让君婼靠在胸前,君婼靠着他闭了双眸,嗅着他的清香,依然是睡不着,闭了眼心里一阵阵辛酸。
皇上看她蹭来蹭去睡不着,拿过小几上的书笑道:“朕读给君婼听,读着就睡着了。”
君婼一惊,劈手抢了过来,嚷道不许看,皇上激起好奇心:“君婼爱看的书,无非是志怪风物,为何不许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