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恩好半天平稳了情绪:“皇后殿下看到的小人,一副奴才相,那是小人的本分。离了皇上与皇后殿下,小人在后宫中,走到那儿都有人捧着,说威风凛凛毫不为过。小人每日强身健体,生怕有了阉人的羸弱之相,听到有人夸奖铭大人雄伟,有男子气概,知道是假话,心里十分受用。可是脱光了就会原形毕露,残缺的、让自己都恶心的身体,生怕任何人瞧见,尤其是心爱的人,想给她最好的,让她看到最好的自己,这样的残陋,若忍心让她日日面对,太过自私。小人既爱她,更不能以爱为名,将她束缚在身边,就放她远去给她自由。”
君婼叹一口气:“铭恩小时候为了兄长进宫,多年被大太监欺凌,到皇上身旁后一心为着皇上,如今有了相爱的人,只肯为对方着想,铭恩啊铭恩,你何时肯想想自己……”
君婼摇头说不出话,锦绣从门外扑了进来,扑倒在铭恩脚下哭道:“在我眼中,你就是你,何来残缺,我想这辈子都跟着你,不行吗?”
“不行。”铭恩平静下来,温和看着锦绣,“都怪我对锦绣生了情意,又不能当断则断。”说着话掏出袖中铜镜,“这个给锦绣,乃是离别的赠礼,锦绣,如今宫中太平,早日出宫吧。”
锦绣哭成了泪人,铭恩将古镜塞在她手中,起身对君婼一揖,决然而出,
不若平常微微哈着腰,昂首阔步,腰杆挺得笔直,仿佛挺拔的白杨。君婼看着他的背影,猛然想起什么,心狠狠揪了起来。
锦绣在一旁哭得凄惨,君婼放下心思温言安慰,锦绣痛哭一场抹抹眼泪,给君婼磕个头,什么话也没说,君婼知道她要离开了,怔怔坐着发愣。
皇上走了进来,默然将她抱起,回房放在榻上拧眉道:“他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去,君婼安生睡觉。”
君婼靠在他胸前唤声皇上:“皇上听到了铭恩的话?”
皇上嗯了一声:“矫情。”
君婼笑不出来:“皇上,男人的自尊,那么重要吗?”
“安身立命之本,比性命还重要。”皇上揽住她肩。
君婼闭了眼眸,沉默想着大哥,她心中的大哥完美无缺,一直以为大哥种种行为,皆因对母后的误会。今日因铭恩突然想到,难道大哥冷待毓灵姐姐,一心要抢回皇位,皆因要证明自己吗?
想起短暂的初见,她每触碰到大哥的残腿,大哥就会僵着身子躲避,大哥小时候就十分骄傲自负,难道因残了腿,是以极度得自尊,极度得敏感,那么,大哥心中,是不是也会极度脆弱,脆弱到用冰冷武装自己。
她是殷朝皇后,大哥想要的,她举手就可以给他,大哥也知道她的心思,特意嘱咐她不让皇上干涉大昭国事,是嘱咐也是警告,他是堂堂七尺男儿,定不会接受施舍,是以,他要用命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君婼眼泪滴在皇上胸前,皇上咬牙道:“铭恩当真可恶。”
君婼吸着鼻子:“皇上,我因铭恩的话想到大哥,我一直对大哥太不够了解,大哥在我心中神祗一般,我从未想过大哥的苦楚。大哥因我残了腿,我却心安理得幸福着,让他独自煎熬。”
“朕以前与君晔一样,有许多不甘,觉得放眼天下,都是朕的仇敌,总是胸臆难平,想要战胜一切,打倒所有人,朕幸运,有了君婼。”皇上起身为她拭泪,“可君晔不幸,爱楚毓灵,楚毓灵比君晔更要倔强,不会做他的解语花,只会硬碰硬,这个局怎么解,要看他们自己,君婼也帮不上忙。”
君婼吸着鼻子:“我能帮皇上,也能帮大哥。”
“能让他放下仇恨的人,不是君婼。”皇上温言道。
君婼倔强道:“我不信,就算帮不上忙,我也要在他身边陪着他。”
皇上抚着她肩:“君婼是他心爱的妹妹,他只希望君婼无忧无虑,他最怕的,就是君婼因他的残腿愧疚。君婼相信他,他会挺过去的。”
君婼垂头丧气,是啊,大哥难过的时候,我不能执着他手,抱着他陪着他给他温暖,这些只有相爱之人才能做到。垂头丧气一会儿目光灼灼:“无论如何,我要回大昭去。”
她抱着与皇上势不两立的决心去争取,没曾想皇上嗯一声:“大昭不太平,君婼一直惦记,是该回去一趟。”
君婼一声欢呼搂在皇上肩头,嘟着嘴亲到脸上,皇上另一边脸侧在她面前笑道:“朕也同去。”
君婼想起采月的话,沉默不语,皇上笑道:“不以殷朝皇帝的身份,只是君婼的夫婿。”
君婼揪着皇上衣袖:“我们顺道去一趟姑苏。”
皇上笑说好,君婼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愁苦道:“皇上,铭恩与锦绣……”
“他们自己的局,自己去解。”皇上扣她在怀中,亲亲她头发,“乖乖睡觉,明日宝津楼看百戏。”
君婼嗯一声,又往怀里钻了钻,许久方睡着,心里犹有个小角落清醒着,低声嚷嚷,不痛快不痛快,皇上瞧着她紧蹙的眉,食指轻抚在她眉间,低低说道:“就算是朕的皇后,给得了身旁的人地位财富,却给不了幸福。可朕的皇后操不完的心,朕只得也跟着掺合。”
有他的清香笼罩,君婼渐渐睡得沉,醒来时日头已爬上桅杆顶端,皇上神清气爽坐在榻沿看书,侧过脸瞧着她笑:“醒了?懒猫一般,嗯,绝对没有打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