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到宝玉说没看见,探春赞宝钗有心,黛玉心想那金玉良缘不就是带的东西,宝钗可不就在这些东西上有心,想到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便只一笑不语。哪知宝玉听到史湘云有麒麟,自己便将这件麒麟揣在怀里,左顾右盼,怕人发现。
旁人都不在意,黛玉也扭过头去看戏,装作没看见,心里却升起一股忧虑。
宝玉知道扇囊是湘云所做后,愈加爱惜,府里人也都知道了,都不大理论,自不放在心上,只是黛玉多心,暗悔不该点破此事,倘若走漏了消息,叫湘云的夫家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扇囊就和荷包香袋一样,男女互赠,原是寄情之物。
锦乡侯府不知道倒好,若是知道了,能不为这点子事情恼火?湘云毕竟是外姓的姊妹。
抬头见宝玉笑嘻嘻地跟贾母说这个道那个,心地一片澄澈,眉眼间未染上世俗之气,全然不知厉害。黛玉忧心忡忡,只盼着府里的人嘴严些,莫传了出去,又想前些时候宝玉缠着贾母去接湘云,湘云没来,不知是何故,莫非是恼宝钗生日上的事情?
没两日打完了平安醮,黛玉只觉得疲惫,正在屋里歇息,忽见妙玉打发小道姑下帖子,请她和宝钗、三春等人小聚。
又听说也给宝玉下了帖子,偏生薛蟠生日,宝玉出去了。
黛玉回了帖子,她素喜妙玉,概因同是姑苏女儿,也因妙玉出家之因似极了当日癞头和尚对自己说的话,不同的是妙玉出家后病好了,自己没出家,又到了亲戚家,这些年调理下来,虽好了些,终究不如常人健壮。
不想,到了栊翠庵却见一个和妙玉打扮仿佛的道姑和妙玉对坐小弈。
妙玉起身笑道:“你离得最远,不想来得最早。”
一语未了,惜春在门外脆生生地道:“林姐姐爱和你顽,你又不是不知道,偏来嫌我们来得晚,二姐姐去东院了,不在,三姐姐在宝姐姐那里,宝姐姐那蘅芜苑离你这儿才是最远呢,在西北角,偏你在东南角,离怡红院近。前儿我借你的佛经我已经抄完了,索性给你送来。”惜春一面说,一面走进来,见到不曾见过的道姑,惊讶地眨了眨眼。
妙玉笑道:“这位是妙真师父,她在玉虚观隔壁的道观修行,前儿听你们在玉虚观打平安醮,过来瞧我时,想起了你们,想见见。”
姊妹二人忙和妙真见礼,方各自坐下。
见黛玉惜春二人如此模样,尤其是黛玉,竟是不知用何等言语方可形容得出,妙真赞不绝口,怪道凡是见过她们的人都说她们是世所罕见之人,果然名副其实。
妙真也曾是闺阁千金,知晓其好,交谈几句后,便觉一见如故。
正说着,宝钗和探春联袂而至,忙又见过。
黛玉风流袅娜,宝钗妩媚鲜艳,探春神采飞扬,惜春灵巧清逸,连同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妙玉,眼前五个女儿无不是冰雪玲珑,晶莹剔透,无论是哪一个出去都是有一无二,不知迎春又是何等样人。妙真越看越爱,越爱越看,不过谈论过后,觉得黛玉和惜春更好些。她是方外之人,更喜出尘脱俗者,而宝钗之稳、探春之敏,虽亦属上佳,终究偏于世俗。
宝钗和探春并未久坐,不多时就说王夫人那里有事,提前走了,剩下黛玉和惜春,拿妙玉的好水沏茶,都觉得清净自在。
因惜春和妙玉谈经论道,独剩妙真和黛玉坐在蒲团上说话,妙真想起自己那儿子得过林如海的指点,难免对黛玉多了几分亲切,一长一短地问她几岁了,在家里作些什么,又说明儿闲了让她到自己道观里顽,自己那里有不比妙玉这里逊色的茶水。
黛玉含笑,有的推辞,有的应承,落落大方,毫无扭捏作态。
妙真离开时,犹觉不舍,晚上见到来吃饭的卫若兰,亦念念不忘。
卫若兰心里暗暗得意,心想就凭黛玉的为人,凡是见过她的,哪有几个不喜欢?心里想着,嘴里道:“母亲既然喜欢她,明儿接她出来顽就是。”
妙真叹道:“我倒是想,偏她在孝期,不过我这里是道观,和寺庙差不多,她也来得。”
卫若兰微笑。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卫若兰心满意足地回家,睡不着便重新翻看起红楼梦,尤其是关于五月间的这些事情,忽然瞥见五月初六午间史湘云到荣国府,其中王夫人说了一句话令他呆若木鸡,那话却是:“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
前日有人家相看,这么说,自己囫囵吞枣似的看了这些书,其实是误会了史湘云?
红楼梦实在是博大精深,他虽逐字逐句地写了下来,却因急着录下来给林如海看,很有些地方没有留心,此时看到这句话,自己之前那些想法竟成了笑话!
不对,虽然红楼梦如此记载,但是自己病了的时节,卫太太分明和史鼐夫人有意联姻。
两家联姻不成,史家很快就和韩家联姻,都和这五月相看对不上。
卫若兰有些糊涂了。
他既知自己错误,自然有所悔恨,暗道湘云不像自己先前说的那样,她给宝玉做针线等事都不在定亲之后,而是之前,非她之瑕。但是,他不愿和史湘云联姻,却不是只有自己先前揣测之事的原因,其中也有自己不喜史湘云的为人,尤其是对黛钗二人截然不同的态度,绝不是天真坦率心胸阔朗的人,以及她得史家照应却在私下对宝钗抱怨等语。
五月初六,尚未到卫若兰进宫当差之时,他悄悄一打听,没想到史鼐夫人拘着她在家做针线怕被韩家退亲的时候,依旧放史湘云去荣国府了。卫若兰深感奇异,倘或说红楼梦中只想看未定亲也就罢了,如今却这样了,何以事情的发展还和红楼梦的情节一样?
那厢黛玉见湘云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过来,并没有十分在意。
此时王夫人身边跟着彩云彩霞两个,黛玉正在想金钏前儿被王夫人逐出一事,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难道死金钏便应在了此处?只是被逐出的丫头也不止她一个,如何就到寻死觅活的地步了?她想得出神,不曾在意湘云和众人说说笑笑,宝钗提及她穿宝玉衣裳一事,等回过神来,已见湘云拿出手帕来,挽成一个疙瘩,打开说是送袭人等的礼物,却是前些日子送来给自己等人的绛纹石戒指儿,粉润晶莹,十分可爱。
听湘云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小红一个。”
平儿早已出嫁多时,凤姐跟前得力的心腹是从宝玉房中要走的丫鬟林小红,原名红玉,因避宝玉和黛玉的讳,改作小红,是林之孝的女儿。
黛玉不在意,回房命人去打探金钏儿被逐出之因,她心里总是惦记着那句死金钏的片纸只字,当她得知金钏儿被逐出乃是因她和宝玉调笑,调唆宝玉拿贾环和彩云,叫王夫人听到了,不由得一呆,怪道昨儿端午时王夫人和宝玉脸上都淡淡的,原来是因这件事所致。待听得王夫人当时雷霆大怒,打了金钏儿一记耳光,将金钏儿逐出时,宝玉早已一溜烟地跑了,黛玉更是觉得悲伤。
刘嬷嬷着人打听时,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其事发生时只有王夫人和金钏儿、宝玉在屋里,并无他人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还是刘嬷嬷着人从金钏儿家里下手,方得知真相。
不想,没多久就听说金钏儿跳井死了。
黛玉的眼泪顿时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