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自己终身,且贾琏和凤姐又都不似旁人一样不与自己商量便自作主张,故惜春得知登门提亲者多是黛玉所给清单上不宜结亲的几户人家,便告诉凤姐以落魄之家不敢高攀为由一概回绝,这么一来,两边都不得罪。
凤姐是关心则乱,又无素日的倚仗,怕得罪了权贵,一时不知如何料理,待听了惜春之语,顿觉有理,先去回明孝郡王妃和明悌郡王妃,而后再来回绝各家登门求亲的官媒。
果然在听说贾家没答应对方一派下属官员之家的求聘后,两位王妃只叹无缘,并未生恼。
经此一事,中意惜春的人家不减反增,一是惜春出身好,其教养见识及其日常所结交的人远胜如今许多根基浅薄的官宦之家,二是贾赦一房并非全是败落气象,犹有卫家、保宁侯府几门亲戚,因此一改过去一年里无人问津的景况,真可谓应了那句“一家有女百家求”。
虽然惜春年纪大了些,不是十四五岁好说亲的时候,但是世事无常,没有定亲成婚且年已弱冠的官宦子弟着实不少,或因守孝耽搁少年时,或是妻子未曾进门便已早逝等等。
何况,想聘娶比儿子大几岁的媳妇好照料儿子衣食起居的人家也有极多。
惜春偏在这时候害臊了,左思右想竟是去寻黛玉为妙,遂禀告邢夫人和凤姐一声,一面命人收拾了铺盖,一面命外面驾车。
听说她要去卫家,巧姐受了春寒正咳嗽不得去,恨得捶床,倒是宝玉从后门进来,着丫鬟们到自己家去拿了好几个大风筝回来,见凤姐惜春面露不解,道:“如今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前儿我替人画了好些风筝样子,他们做好后送了十个来,凤姐姐一个、四妹妹一个、巧姐一个、萱哥一个,也给林妹妹一个,元芳一个,四妹妹替我捎去。”
惜春瞧着托自己带去的和给自己的一共三个大风筝,每一个风筝都做得十分精致,栩栩如生,不似市面上卖的呆板可恨,忍不住道:“二哥哥,怎么没送一个美人给我?那年你的美人风筝没放起来,更该做一个。你美人画得好,上元节送我的美人灯我就很喜欢。”
宝玉莞尔一笑,道:“几年前的事情了妹妹都记得,有美人,偏不给你。快去找林妹妹罢,趁这会子风大,将晦气都放了出去。”
惜春不依,非要美人。
宝玉只得命人回家把自己留着的一个美人风筝扛过来,惜春见这风筝做得精细,和真人一般大小,极其传神,果然喜欢,带着风筝去卫家。
可巧黛玉也在花园子里的阔朗之地放风筝,白鹭引着惜春到跟前,惜春抬头望去,只见黛玉身穿一件白底红兰花的对襟褙子,底衬红底绣墨兰的裙子,令四周花木失色,她手里握着籰子,仰头看着飘在空中的一个鸳鸯风筝,一脸笑容。
惜春见那鸳鸯不是单只,而是一雄一雌,相依相偎,和池中的真鸳鸯一模一样,令空中别处飞来的风筝自叹弗如,不禁笑道:“这风筝做得好,谁做的?”
黛玉扭头看到她,道:“来得好,这会子风紧力大,你也放一个。”
惜春命人将美人风筝扛过来,黛玉一面拉着手里正放着的线,一面打量这个风筝,忍俊不禁地道:“是宝玉画的,倒比那年他放不起来的风筝更好看。”
惜春道:“二哥哥起先不给我,我好容易才要来,那三个风筝里有两个是二哥哥给姐姐和姐夫的,一个是我的,这个是我另外要的。姐姐看,这美人何等标致,又比你那鸳鸯风筝大些,一会子放在空中,必定压倒所有。”一面说,一面放了起来。
黛玉笑道:“可别像宝玉那年一样放不起来。”
惜春道:“姐姐快别说这不吉利的话,我来时可是仔细检查顶线了。”这风筝果然十分争气,片刻后就在半空中了。
姊妹两个放了一会,黛玉觉得只两个风筝实在太少,又见别家的风筝来抢占半空,忙命白鹭等丫鬟将其他风筝都放了,或是蝴蝶,或是蝙蝠,或是苍鹰,或是螃蟹,又有凤凰、大雁、蜜蜂等等,一时之间,半空中五彩斑斓,宛若云霞一般。
黛玉接了丹鹤拿来的西洋小银剪子剪断自己的风筝线,仰头看鸳鸯渐渐远去,忽听惜春大叫道:“谁这么讨人厌,风筝绞了我的。”
黛玉一看,果见一个金童模样的风筝和惜春的美人绞在一起。
想起那年做完柳絮词,大家放风筝,探春放一个软翅子大凤凰的风筝也有一个凤凰绞过来,同时还有一个玲珑喜字带响鞭的风筝,黛玉将籰子和剪刀一起递给丹鹤,拿着手帕掩口笑道:“若来一个喜字才好呢。”
一语未了,白鹭先道:“奶奶看,可不就来了一个大红喜字风筝?”
惜春和那放金童风筝的人正两下收线,闻声望去,果然见到一个喜字风筝逼近,只没响鞭,一阵大风刮过,喜字歪歪斜斜地撞到金童美人,三个绞在一处。
惜春恨道:“这个风筝来凑什么热闹?”
三下里乱收线,不知谁的线先断了,紧跟着惜春的也断了,似乎另一个人的风筝线并没有断裂,因为那三个风筝没有乘风归去,而是渐渐落将下去。
黛玉拍手大笑,道:“真真是趣事说不尽,不知道那三个风筝落在了谁手里。”
惜春顿足,回身拧她,道:“都怪姐姐这张促狭的嘴,怎么就想起三姐姐那年放风筝的景儿了,若没有姐姐的话,哪里就来一个喜字!”
黛玉一面躲开,一面笑道:“怪我作甚?不是我弄来的金童,也不是我弄来的喜字,不过是赶巧都来了。就是那美人,还是你强求宝玉得来的,你不放美人,怕什么金童、什么喜字。再说,金童玉女的,再来一个喜字,你的姻缘从这风筝上面起也未可知。”
惜春不似黛玉常和卫若兰在园中漫步,平时又补气血学吐纳,气喘吁吁地住了脚,掐腰道:“姐姐的体力什么时候这样好了?我竟追不上。”
黛玉见她不追打自己,也跟着停下,拿手帕擦汗。
丫头们忙将手里的风筝都放了,过来服侍主母,惜春虽然个个都认识,但不见紫鹃雪雁等人,道:“紫鹃她们都出门子了?一个不在。”
黛玉带她去附近牡丹圃中歇脚,道:“有的已经出阁了,有的尚未,因她们都定这一两个月的好日子,我索性叫她们早些出去,或是出阁,或是待嫁。我跟前的白鹭这几个丫头都很不错,在我房里服侍了几年,品行为人我看在眼里,遂挑了她们四个上来。”
除了四个宫女外,黛玉房里有四个一等丫鬟,八个二等丫鬟,下剩的粗使丫鬟们没有定数,多时十几个,少则七八个,如今四个二等升作一等,底下四个三等的升为二等。
黛玉赏罚分明,没被挑作升任的几个二三等丫鬟都十分服气。
吃完茶,黛玉方携惜春出园,到房中说话,问完家里各人安好,又问凤姐之烦恼解决了没有,惜春笑道:“姐姐放心罢,早完了。”
黛玉点了点头,感叹道:“先前没人来提亲时,琏二嫂子愁得不得了,如今提亲的人多了,二嫂子又不知答应哪一家。不过,终身大事千万谨慎,诸事都打探明白了才好,且先看着,再不能找张家那样的。”
惜春静静听完,认真地道:“姐姐放心罢,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也不能随便挑个人家就应了。张家也没落个好名声,我心里倒觉解气。”
和贾家退亲后,张家诸事不顺,虽说没影响张祭酒的仕途,但是张家向几户公侯之家提亲时都被婉拒了。各家主母历经世事,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如果张家当真重情重义,就不会顺着贾家之意答应退亲。哪个做母亲的不心疼女儿,女儿嫁到这样人家日后难说,毕竟世事无常,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家一辈子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