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年,陈永仁再一次入狱。
温子君已经记不得这是她第几次去法庭旁听,好像是十几次,又好像是几十次。
她对于第一次旁听时的记忆早就模糊了许多,唯一能够记起来的,似乎就只有无数次裁判结束时,法官面无表情的敲着桌上的木锤,然后千篇一律的说着:“被告陈永仁,xxx罪名成立,被判入狱xx日,即日执行。”
日子开始不断的重复,上班,下班,做家教,探妈妈,接到电话去保释陈永仁,按照开庭时间去旁听,陈永仁入狱,上班,下班……
温子君开始感到不安。
她自认为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尽管有时骨子里有些实用主义,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向前看,就像妈妈从前每天在她耳边念叨着的:知足者常乐。
可是每当她看到被告席上被栅栏围住的陈永仁,双眼目视前方,嘴唇抿成一条线,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的坐在那里,她就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一种恐惧。
并不是恐惧陈永仁,而是恐惧别的,那种黑暗的,正在敲骨吸髓的压迫着陈永仁的东西。
他们两个并不是经常地住在一起,但是偶尔间歇,两人会一块休息一晚,或者在陈永仁家,或者在温子君家。时间短的时候,温子君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但是时间长了以后,温子君发觉了陈永仁的异样之处。
如无例外,陈永仁基本上晚晚都在发噩梦。
他发噩梦的时候并不可怕,但样子很吓人。
整个人很规矩的平躺在床上,两只胳膊放在两侧,双脚并拢,头部冲上。全身紧绷,手握拳,太阳穴那里冒着青筋,嘴唇紧闭,牙齿几乎咬的咯咯直响。
——就像是有人绑住了他的手脚,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不能乱动一下,多说一句话。
有时温子君拍醒他,陈永仁睁开双眼望着她的眼神……
温子君吓得仿佛心跳都要停止。
后来也许是被他发觉到了什么,陈永仁减少了跟温子君一起入睡的次数,就算是两人一起做过什么之后,陈永仁也是温子君睡着之后再离开。
温子君用了很多办法让陈永仁留下,因为她清楚,除了她这里,这世上再没有能让陈永仁觉得安稳的地方。她或许什么都做不到,但至少也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大概是老天显灵,陈永仁开始呼吸平稳的入睡。
这让温子君有些欣慰。
然而某一次机缘巧合,她看到陈永仁模样痛苦的在不停地用头撞墙,而他身边的古惑仔连眉都没皱一下,对这种自残的行为完全习以为常。
第二天陈永仁见到她,她问怎么回事,他回答是打架打的。
晚上,温子君闭上眼,强迫自己装睡,她等了又等,大约半个小时以后,陈永仁轻手轻脚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透过眯起来的缝隙,温子君看到他枕着双手,双眼茫然的望着天花板。
此时的温子君终于明白过来,“二五仔”这个名词到底给陈永仁的生活带来了什么。
她闭着眼睛,同陈永仁一样,过了一个失眠的夜晚。
早晨,闹钟响起,她睁开干涩的双眼,跟着拍了拍闭着眼睛的陈永仁,如同没事人一样的对着他道早安,跟着两人开始洗漱,穿好衣服,吃完早餐,各自离开。
那一天,温子君在上班的路上,坐在公车里,嚎啕大哭。
——
早就说过,温子君其实并不喜欢哭泣,不仅仅是因为“哭泣”代表着软弱,更多的还是因为,哭泣这个动作除了缓解情绪,对于改变现状没有太大的用处。
相比较来说,温子君更喜欢将想法付诸于行动。
这几年,mary没有再频繁的找她,两人只是很平常的不时出来吃个饭,谈谈天,内容不着四六,基本上都与黑xx无关。
九一年七月十四的那天,mary胸有成竹,似乎很想让温子君跟着她,跟着韩琛做一番大事业。现在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只谈风月,无关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