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灰色玻璃门被人大力地推开,在撞上内侧的墙壁之后,又与另一侧的门交杂出了刺耳的刮擦声。
苏愔呆愣的眸子随着来人的快步接近而不断瞪大。
顾瞻。
一身正装的男人显然是从某个正式的宴会上仓促赶来,白色的西装上还有溅出来的红酒痕迹,一点点散布开来的猩红液体像极了鲜血。
他急促的脚步慢下来,粗重的呼吸也被屏住,所有的注意力都停在了白布下只露出人头的尸体上。
身侧的手在发抖。
一侧的法医看了他一眼,公式化的语调冷漠无情,“你是死者的家属吧,过去签个字预约一下殡仪馆。”
顾瞻没有反应。
他靠近一步,伸出颤抖的手去摸苏愔毫无温度的脸颊,发出的声音是破碎的悲鸣,“姐……”
苏愔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她看着跪在她尸体旁的顾瞻,他的手一下一下在她脸上摩擦,却只能接触到属于他自己的眼泪的温度,在那层温热的水流过后,是再也捂不暖的冰凉温度,惶恐得几乎让他全身都在颤抖。
她是真的死了。
随着门的又一次惨叫,另一个挺拔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止步在顾瞻身后,视线僵直,一言不发,只有棕色的眼眸的颜色越来越深。
比临死前更加难捱的疼痛狠狠地撰住了她的心脏。
死亡带来的最大悲哀原来不是她生命的停止,而是血肉至亲一生也无法痊愈的伤痛。
苏愔扑了过去,不顾灵魂状态的身体再也无法让她触碰到这些真实存在的温暖,倔强地一次又一次伸出手。
“哥哥。”她伸出手试图抚摸那双和她极其相似的眸子,本来剔透明亮的棕色已经被暗沉的黑色所替代,像是大海最深处的色彩,见不到一点阳光的寂寞和悲哀,只有破碎的残骸在一同沉默。
她把手掌弯曲成刚好的弧度,就像是真的触及到了熟悉的温度一样,可一句“不要难过”就这样堵在她的嗓子里,无力再说出口。
她的安慰迟来太久,早就已经苍白无力。
她一直这样飘荡了七天,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眸,父亲微微弯曲的脊背,看着爱她的人所表露出来的无言的悲痛,看着他们掩盖在慢慢平静下来的表情之后更加深刻的崩溃,哭得再也掉不出眼泪。
网络上“一代影后吸毒过量致死”的新闻还没有减灭热度,又接着爆出了她建立的公益基金其实是毒贩子洗钱的工具的丑闻。
更是有几位艺人对此“正义”地提出来各种言之凿凿的证据,不是看见过她吸毒,就是撞见过她和毒贩子交易,一言一句说得似乎真的确有其事。之前和她公然不和的也因为“洁身自好”赢得了极好的名声。
“苏愔”二字,一时间已然是过街的老鼠,无论哪个论坛上都有黑她的帖子,各种“高傲爱装逼”、“私生活糜烂”等形容词直接就盖到了她的头上,甚至有人公开发表言论称“死了才好,免得危害社会。”
舆论已经朝着毁灭她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没有人再去在意其中的真真假假,她的死亡原因成了最有利的证据。
她的目光只在这些言论上停留了一瞬就移开了目光,人都已经死了,再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还有什么用呢?
她最在意的早就已经被自己遗失。
何况她的亲人一直相信她,从来未曾怀疑过。
她现在想做的只有陪伴,每天从这个家里飘到那个家里,在父亲独自看报时安静坐到他身边,坐在餐桌前看着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母亲,踢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跟在哥哥身后,整夜整夜地陪着顾瞻听着那首不断重复的歌。
之前因为事业和理想被她忽略了的许多事情,直到失去之后才让她感觉到其中的可贵。就像一个有着目的地却疲于奔波的旅人,在路途之中就不断掏出自己行囊里的东西,以至于还未到达就已是一无所有。
她微薄地做着这些,却一直不敢抬头去看他们的眼神,看他们在做着这些熟悉的事情时突然出现的茫然,那些几乎一样的惆怅和伤痛。
但似乎这也是奢望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稀薄,随时都可能会消失。
厨房里的苏母将锅里的菜盛好,随手放在料理台上,边涮锅边吩咐,“迟迟,快过来把菜端出去。”
她说完就怔住了。
条件反射地答了一声的苏愔也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苏母僵硬着转过头来,正好和她对视了一眼。
喜悦和惊慌。
苏母抬脚就要走过来。
空气里只剩下一声带着哭音的“妈”。
那个刚刚还坐在桌前,用和小时候别无二致的语调回答着她的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短暂得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苏母呆呆地站在那里,伸手捂住了脸,挡住不断落下的泪水。
她的迟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