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了一会儿后,香草陪着蒙时去了一趟炼糖作坊。作坊就在新修的货栈里,专门辟了一块儿地方,安置榨甘蔗和炼糖的器具。他们到那儿时,宝儿跟小满正招呼伙计把那大圆石墨安置上去。
其实那榨甘蔗的工具很简单,就是两个石磨并排着,中间留出塞甘蔗的缝隙。当甘蔗塞进去后,推动旁边两个石磨,甘蔗就被榨出汁儿了。汁水流入下面的大石槽里,再顺着流往槽口处的木桶里。
蒙时吩咐宝儿拿两根甘蔗试试。榨出汁儿后,宝儿拿个木碗舀了些送到香草跟前,笑米米地说道:“少奶奶,这第一口您先尝尝,看我们种的甘蔗味儿咋样?”
香草抿了一口,顿觉唇齿留香,甘甜清爽,很像上一世小时候在野地里掰吃的甘蔗。没有紫色的铁甘蔗那么甜腻,也没有一般的青甘蔗那么味儿淡,味道适中,喝完后有股清爽的甜味儿久久不散。她递给蒙时笑道:“你这甘蔗苗找得不错,这味儿真舒服,你尝尝吧!”
蒙时抿了一口,点头道:“那甘蔗苗是我花了价钱从一个专门种植甘蔗的糖农手里买来的。起初他不愿意,那甘蔗苗是他自己家培植出来的,靠着这种甘蔗,他一年的收入能养活一家子人呢!”
“那后来你咋说服他的?”
“我跟他说,但凡我还炼糖,每年都收购他家的甘蔗,他一听这话就答应下了。那糖农每年就靠甘蔗为生,有些是卖了给炼糖的,有些是买些出去,留下自家现做些块糖,石蜜拿出去卖。但凡甘蔗有销路,他就不愁了,”蒙时看着那大圆石磨笑道,“明年你那保底价的法子就可以多多推广开来,让更多的人替我种甘蔗,这一代也会有不少糖农的。”
“明年?”香草微微一笑道,“你都已经为明年做打算了?你不是要去州府的人吗?就甘愿在这儿做个糖农的头头?”
蒙时笑道:“这糖农的头头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同样是挣钱,我倒更愿意挣得清闲自在些。你瞧着那些人在城里混得风生水起,油光满面,到头来也还得邀约亲朋,携带家眷,套上辛苦挣钱买来的双马马车,往乡间嗅一嗅野花的气息,这便是返璞归真的情结。我们也不必折腾得太远,单是把镇上的家业和城里的家业打点好了,也就足够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出了作坊,往外走去。蒙时牵着香草的手问香草:“你是不是总觉着我要去州府,去长安?”香草道:“说实话,我有时候想想倒真屈着你了。你说廖庆的才学自有抱负,可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抱负是啥。若说没有,那是哄我的吧!”
“读书人的抱负各有千秋,有的是为家声,有的是为不再家徒四壁,有的是为了能一招被选为东床快婿,从此一跃龙门身价百增,总归说来不过就是四个字:功名利禄!若说我一样不求,那未免有些太清高自诩,不食人间烟火了。这四样中我乐得挑拣了一个利字。凭自己本事,拣自己喜欢的买卖,做公道之价,做公道之人。”
“我常听说士农工商,你倒把第一位和最末一位占尽,真有些儒商的感觉。”
“那现下你该安心了?老想着徐妈妈的话做啥呢?你又不是跟她过一辈子,是跟我过一辈子呢!即便是去州府,也是照礼数去拜见拜见老人家。我自有我的主张,不会因为我外婆外公的话而轻易改变主意的。眼下货栈修建起来了,往后单把客栈和货栈打理好,就得你我互相帮衬着,哪里还谈得了啥州府之事。你要疑心圆明园……”蒙时说到这儿,自己先笑了出来。
香草掩嘴仰头咯咯咯地笑开了。蒙时道:“这就是所谓的近墨者黑呢!平日里听你说惯了,自己也学上了。”“你没听说过吗?那夫妻在一块儿久了,不但语气和脾性会相似,就连相貌都会渐渐相同呢!”蒙时捧着她的脸,笑问道:“那眼下是我像你多些,还是你像我多些?”
“要是像了你,那我可吃亏多了!”
两人说笑着往蒙香楼走去。到了门口,香草对蒙时说:“廖庆那事总归还是要跟姐说一声的,迟早是会晓得的。”
蒙时点头道:“好好跟她说,倒不必沮丧,廖庆只是去衙门做师爷了,又不是另娶了他人,叫她不必太伤心了。下午天冷,让亭荷给你带件狐领子的披风。我上次带回来四张毛皮,都是当铺里当了死期的,你自己回头瞧瞧,做几身衣裳来穿穿。”
“嗯,晓得了,你先回去吧。”
香草随后带着亭荷去了客栈。快走到门口时,她一眼就看见桂娟儿带着豆豆从客栈门里出来了。豆豆像个壁虎似的缠着桂娟儿的腿儿,嘴里嚷道:“上上上!”
香草走过去笑问道:“上哪儿去呢,小豆豆?”
桂娟儿抱了豆豆起来,笑道:“他说上,就是想叫我抱他起来。估摸着想睡了。刚才还玩风车玩得起劲儿呢,这会儿子风车都不要了。”
香草看一眼桂娟儿手里的捏着的小风车,是用小薄竹片做成的,风轻轻一吹便能转动起来。她笑问道:“是你做的吗?手艺可真好呀!”
桂娟儿一边轻轻地哄着豆豆,一边说道:“我哪儿会做呢?是香诚哥做了给他玩儿的。做了两个呢,给他自己踩坏了一个,心疼极了,还哭了一阵子呢!老板娘,我不跟你说了,这娃儿真睡了。”说话之间,那豆豆已经靠在桂娟儿身上睡着了。香草一脸羡慕地看着豆豆说道:“合眼就能睡着,恐怕也只能是在做小娃儿的时候了。你赶紧抱了他回去,省得着凉了。”
桂娟儿点点头,抱着豆豆匆匆地离开了。香草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转身进了客栈。抬眼就看见香诚拿了个风车在院子里到处瞅呢,香草喊了他一声道:“莫找了,豆豆睡了,给搂回去了。”
香诚居然流露出一丝羞涩,不自然地晃了晃手里的风车说道:“刚才豆豆踩坏了,我给他弄好了,打算给他呢!桂娟儿抱着他回去了?那回头再给吧!”香草从他手里接过竹风车瞧了瞧,笑道:“我哥还有这手艺呢?往常咋没发现呢?”
“算啥手艺呀?还不是小时候自己学着做的。你忘了,那时候你和珠儿可喜欢我做的风车了,非得做上五六个,插那床头上一块儿转悠才行。有一回,那竹片把蚊帐刮破个洞,娘还骂了我们一顿呢!”
香草笑问道:“我和珠儿是你妹子,你给我们做是理所应当的。可为啥给豆豆做呀?莫不是因为人家桂娟吧?”香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可莫乱说,南青那事都没过去呢!”
“说来还是你自己不上心,喜欢谁不喜欢谁,心里没个谱儿吗?这会儿见着桂娟儿,是喜欢了吧?”香诚流露出了少男般的害羞,那股纯真仿佛像一张从来没被浸染过的白纸一样。香草和亭荷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忙问道:“笑啥呀,草儿,我还没说啥呢!”
亭荷乐道:“大舅爷,还用说啥吗?你脸上都写着呢!”
这时,马厩那边来了个伙计,对香诚说道:“那边有几个客人要离店了,找不着去二郎山的路,只能问你给指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