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没想到江左易他真的会听我的话而停下了脚步等一下,所以毫无预兆地,我嘭一声撞在他壮阔的脊背上。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即视感,把饭煲鱼汤稀里哗啦地淋了他一身。
江左易回头,顺着眉眼看看我,沉默里好像带了一丝蓄意的嘲讽。仿佛在说‘舒岚你画风不对,这种撞瞎的行为应该是傻白甜女主才有的’。
我连连抱歉,狼狈地弯下身子去收拾残局。结果下一秒,被这男人拎着一只手腕给拽了起来。
他把我杵在楼梯斜角的墙壁上,就跟我刚才杵舒颜似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反正就只是稍微直视了他一会儿,便移开了目光。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但我一直都觉得,不说话的江左易才是最可怕的。
我心想你不说我说吧,大家都是成年人嘛。
“刚才,那个……你来多久了?”
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觉得江左易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比受伤那会儿还要惨白。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腰,我又说,你不要紧吧?撞痛了没有?
“舒岚,”江左易收回目光,侧瞄了我一下,带着一如既往的不屑神色,弄得我越发手足无措。
“你懂什么叫‘做我的女人么’?”
我咬着唇,小声说了句我还没有正式答应你呢。何况你……
我想说你明明就在心里沉湎着故人无法自拔,又有什么权利要求我那么轻易就忘掉旧爱?
但我并没把后面这半句话说出口,我想我们既然没有相爱,也根本没什么必要来伤害彼此。人言如刀,剜心刺骨。
看了不该看的就已经触及了很多道德,那至少我们可以控制自己不要再说不该说的了。
我不愿多问江左易有关阿雪的事,就如同我也不愿把我和叶瑾凉之间的这点屁事告诉他一样。
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先输一筹——因为我已经先发好奇心了,但江左易嘛,他对我那些烂事可能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可是眼下他这一脸……好像在吃醋的表情,又算什么鬼!
“舒岚,你曾冠冕堂皇地说了那么多壮志豪言。让我这么冷血的人都几乎要被你这个伟大单身妈妈的执着而感动。
可是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应该给孩子定位哪个男人当爸爸,又凭什么要求她能自己坚强地判断出来?”
江左易寥寥的几句话,当场就把我逼崩溃了。
我承认是自己太想当然了,如果我的女儿是得了身体上的疾病,换肝换肾的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地奉献给她。可是现在,我好像是在为她换父亲。
当初我向江左易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不过是抱着自尊心想要来震慑一下那个手里拿着枪,浑身血淋淋的男人。但他……是不是当真了呢?
他陪着叶子嬉笑玩闹的时候,一点都不像个十几岁就敢杀人的魔鬼。他温柔的眼神,轻缓的口吻,不怕作贱形象的姿态,还有……还有他搂着我拍照时的自然流露。
江左易你真他妈是个影帝!
入戏的时候让观众们陪你哭陪你笑,杀青后一抹脸就赶去下一个片场。只有我才像个傻逼一样,还专门去看看你前女友长什么样!
我想,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我再也找不到一段感情,可以像我和叶瑾凉当初相爱时那么自然了。
成年的世界充斥了太多的利益纷争和环环相骗,渴望爱的人们,却总在做着质疑爱的事。只因我不够强大,怕一输的一无所有吧。
防火梯里的灯很暗很暗,太久的沉默让声控灯都没有耐心了。
黑暗袭来的一瞬间,江左易凑近了我。
我以为他会吻我,甚至更疯狂一点——向我索取,他为我陪伴女儿的那份酬劳!
可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做,用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看了我一会。最后说:“去吃宵夜吧。”
我着实是饿了,晚饭泡了汤,鱼汤泡了一个美好的晚上。
我和江左易来到医院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份速食两杯奶茶。
就坐在店里的长桌台上,望着微波炉里加热出来的牛肉饭,就这窗外的车水龙马灯火阑珊。
“你介意讲讲阿雪的事么?”我说。刚说完就看到他瞪我,于是我苦笑一声:“你误会了,我可不是青春校园偶像里的圣母白莲花。我不是想安慰你的,只是单纯好奇。”
“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这一塌糊涂的生活状态完全展露在我面前,会让你觉得很丢脸。”江左易把菜里的卤蛋翻出来,一如之前不肯吃蛋黄的傲娇表情,直接抠出来丢我碗里:“于是满心想要扒一下别人的事,来找找平衡?”
我心里苦笑,这算什么一塌糊涂,我都还没告诉你我差点被带着艾滋病的gay强暴,搞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叶子的亲爹是谁呢!
不过说到这个——
“江左易,如果我叫你帮我查点事,你这里应该没什么困难吧?”
“你又想干什么?”
“没什么,还是上次唐朝酒店录像的事,我——”
“丢了几样首饰,至于那么纠结么?你舒岚没那么缺钱吧?”江左易哼了一声,但我觉得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当我提到唐朝酒店的时候,他的脸色总是有点不一样的。
“也不光是首饰的事。江左易,你三年前盘下了唐朝酒店将他改成会所,那你总该知道唐朝以前的老板是谁吧?能找到他么?”
我觉得现在事情的唯一突破口就是找到当初事发时的目击者,到底是谁强暴了失去意识的我呢?
若只是即兴的流氓行为,我认倒霉,可如果——
也许是多心,也许是错觉,我总觉得这件事越往深处挖就越不单纯呢。
“以前社团里的情报网,线人路,都是凌楠在负责。你有什么需要直接找他好了。当然,收费很贵。”
江左易只顾吃他的饭,并没有追问我细节和隐情。我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如果我真的去找凌楠问些事,那不就等于间接告诉江左易了么?
我说好,等忙完这一阵我去找凌先生谈谈。
“虽然,总觉得这个人好可怕的感觉……”我小声嘟囔了一句,用奶茶顺掉盘子里的胡萝卜。
“你要是吃过他做的菜就不会这么说了。阿雪跟他正相反,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江左易说。
我惊了一吓,不由自主地往这男人身边凑了几寸。
结果他毫不客气地把我推一边去了:“你一脸听故事的虔诚算什么意思?”
“下饭嘛。”
然后就看到江左易把他吃剩的便当整个推我面前了!
“阿雪和阿楠是江家一个洗衣工的远方亲戚。父母意外过世后,两人举目无亲,便过来投奔姑姑,一直在江家做做零工。
成年后,凌楠就跟着我混社团,我们一块供阿雪念书。
而凌嫂在阿雪走了以后,身子一直不好,前年也过世了。”
“啊……”我轻轻叹了一声:“那凌楠的腿,是跟你打天下的时候弄残的?”
我又开始脑补了,那种电影古惑仔里常见的兄弟生死相依情义比天…….
“不是。”江左易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他来江家的时候就少一条腿。何况混道儿的人,不一定都要拿枪拿刀。
凌楠的智商有162,后来安定下来了,自己用两年时间考出了心理学PHD。”
我说我懂了,他是你的智囊团,坏主意都是他出的。
“不,想法是我提的,他负责完善计划和善后。”
我觉得江左易说这话的时候怎么还特么一脸骄傲的样子,当什么好事啊!
“那后来……阿雪是因为仇家,还是……”我觉得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于是大着胆子问江左易:“你们已经报过仇了吧?”
“还没。”
“啊?”
“没有仇人,意外而已。”江左易呵呵一声,踹了踹桌子底下那只便利店养的猫。这猫亲人的,却不碰我,只往江左易腿底下钻。
“意外啊……”我说我懂,意外往往更让人难以接受。一句话都留不下,就像我妈当年——
出门说去做个头发,然后带我去公司等我爸下班吃烧烤去。
一辆不长眼睛的大货车,就把我的人生彻底毁了。
“可是阿雪留下话了。”江左易单手拄着下巴,目光透过玻璃,又远又长:“她是她永远不会原谅我。”
“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吧?”我浑身打了个激灵,隐隐约约地,我觉得江左易之所以这么久都难忘旧人,必然是因为心里有说不清的结节。
就好比我和叶瑾凉,如果只是单纯的背叛与被背叛,哪里还有这么多纠结呢?
“只是吵了一架,她跑出去了。跟你妈妈一样被车给撞了。”江左易端起奶茶杯,抿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冷了。于是倒进我的杯子里!
我觉得这应该是他的一个很容易让人抓狂的怪癖——剩下的东西总喜欢一厢情愿地灌给别人!
“阿雪说她为我留长发,为我化妆为我穿裙子,为我这样一个男人,宁愿做个乖巧依人的小女人。
可惜她最后留给我的,却是一张被撞得血肉模糊的脸……
你知道凌楠冲我开的第一枪在哪里么?”江左易突然抓起我的手,一下按在他左侧胸膛靠近心脏只有几厘米的位置!
那块伤疤我见过,之前帮他疗伤的时候还唏嘘来着——
再偏移一点他就挂了,所以命这么大的人,腰上这点小伤应该没啥大碍。当时我就是这么安慰自己来着……
“既然是意外……”我的手指沿着他胸前衬衫的衣料轻轻游走了几寸,我说意外的来临是上帝的质疑,谁也不该怪自己。
“凌楠已经快把你打成马蜂窝了,你也原谅你自己吧。”
“阿雪性子太烈,是我把她套上了马缰,却没有牵她走向许诺的草原。”江左易放开我的手,微微挑着唇笑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惊讶的表情?看她的照片,你一点看不出来她本来坚硬的像个顽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