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颜的话引了在场一阵不小的轰动,虽然葬礼临近尾声,大部分宾客已经离去。但突然冲出来的小女儿捂着棺材不让盖,就算放到大众生活版块都是一则吸引人眼球的头条。
“舒颜,爸爸过世是经过市权威医疗机构认定的疾病自然死亡。你这样来闹,会叫他难以安心的。”我上前两步,极力压着澎湃的心绪把场面话说圆。
舒颜呵了一声,反问我:“所以你觉得爸可以走的安心?
就凭一副毫无内涵的死亡报告,活生生的人进去,横着躺出来。姐,我知道你惦记爸手里的股份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设计害死继母一家,如今恨不能杀鸡取卵。这种行径,还需要我一样样数出来么?”
周围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夸张,甚至有好事者开始用手机咔咔拍照了。
“舒颜,我今天不想跟你在爸面前冲突,而你这些无中生有的诋毁,从今天的局面来看,早已不能用幼稚和可笑来形容了。”我攥了攥发抖的拳身,所站的相对位置就在我父亲的棺木前:“事到如今,很多话已经不需要再挑明了说。
下周一的董事会上,我会宣布股权分配方案以及遗嘱认定。你是舒家的女儿,也有权参加。但是在此之前,我请你安静地,给爸爸送下最后一程。”
我猜舒颜今天来不可能就只是在我面前露一露脸,示一示威。
她失踪这么久,去了哪里又带着怎样的路数来反攻。虽然猜不到具体的出招,但动机还是明确的。
可我真的一点都无法恨她,相反满满的同情装了一肚子。就仿佛在面对一只警惕而骨瘦嶙峋的流浪狗——明知道伸手过去会被咬,但还是忍不住送了一把粮。
此时,叶瑾凉已经替我把寥寥无几的宾客送出了葬礼现场。空荡荡的葬礼大厅下,我与舒颜对立的咫尺之间,仿佛父亲的灵魂也参与进来了一样。
“颜颜。”我叫出她的小名,以为能感动她的柔弱,其实感动的却只是我自己对亲情的那一点守护和向往。
我说你还是回头吧。
“你叫我回头?”舒颜突然就笑得猖狂失控了起来,那一刻我同样相信,她的情绪明明就比我还不擅长暴露在人来人往的阳光下。
她是拼着命在跟我使坏。
这时站在一侧的叶瑾凉扑上前来挡住我,别说舒颜觉得讽刺,就连我都觉得有点不堪入目。
这一幕,不就像之前那格格不入的相处里,他在我面前护着舒颜时一样么?
我说叶瑾凉你闪开吧,今天是我和颜颜想要叙叙旧,别人可以参与可以旁观。但惟独你没这个资格……
挡开被尴尬癌缠身的男人,我迎着舒颜的目光上前:“是,我叫你回头。”
舒颜屏住了脸上的诡笑,旋即拉开了话题:“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说,现在所有人都死了,我执着的一切也都没意义了是么?”
我没说话,因为我知道舒敢做的一切,都是在她明晰立场的前提下进行的。
于是我攻心为上,辗转丢了一枚烟雾弹:“颜颜,凌楠打过你么?”
舒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慌不迭地罩上了墨镜,却还是没能掩盖住惨白的褪色。
“你在说什么!”她言辞激烈,态度却躲闪有限。
我说你从没看到过凌雪挨打的样子。那个玩弄人心的魔鬼,连自己最疼爱的女人都能下手。何况是你这样愚蠢的姑娘?
你为他死心塌地,替他做了多少次牺牲的出头鸟?可他最后,有把你往心里放过一点点么?就连死,都不屑于提一下你的名字。
我用凌雪瓦解凌楠,再用凌楠瓦解舒颜。因为我知道,在这看似坚固的复仇集团下,若不是用爱牵制着心里的同盟线,谁敢那么万劫不复?
“舒岚你闭嘴!我……我……”
我说舒颜,你终于给我抓到心了。我一直在想,这场旷世仇恨的背后,深卷漩涡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无辜而疯狂的。
可是谁能比你更不幸?身背这舒家和陆家的双重血统,你何去何从?
你站在谁的身边,举枪又对着谁?
是母亲的仇恨,还是父亲的宿敌?
“想来想去。最后,我猜你是跟着感情走的。对么?”
凌雪曾告诉过我,唯有爱情不可辜负,唯有爱意值不可估量。
我说舒颜啊:“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从不曾在那个男人身上得到过任何想要的东西。无论亲情爱情……全是水中月。”
“姐,可我没得选择。”舒颜的情绪恢复得要比我想象中快很多,但我知道今天她以崭新的面貌展示给我的并不是所谓华丽的蜕变,而是面具下的极端:“你一出生,舒中山就用肮脏无辜的鲜血换了你昂贵的摇篮。而我一出生,骨子里带的就是仇恨的萌芽。
有时我曾想,如果你们愿意多爱我一点,我是不是能够把自己的宿命掐死在一切都不能挽回之前。
叶瑾凉,”舒颜轻轻转过头,看着站在我身后‘最没资格插足’的先生。她的目光在墨镜下看不出柔弱,却仿佛真有直指人心的魅力:“我甚至想过,如果你能够真正忘记我姐,愿意踏踏实实地疼爱我。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即便硬着头皮想要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之时,梦里叫的都是舒岚的名字。
是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什么路留下给我,却指望我今天还能回头?!不觉得自己太可笑太无耻了么!”
“可你还能怎么样!”我说我并不愿意用这么高高在上的姿态,用威胁和得意的口吻来凌辱今天的你。
“颜颜,陆家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你。舒家的人也都死了,只剩下你和我。所以今天你就是把我也弄死,你都赢不了。
因为你改变不了你这原始又无助的血缘——你妈妈是陆林霜,而你爸爸是舒中山!你永远也平衡不了两家人的输赢!”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样……”
我吼着,我说我希望你活下去!
“可是如果我想活下去,你就必须死,这样的话,你也愿意?”
我说我们都是成年人,可以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样无端的口舌之上么?
赢了要坦荡,输了就认命,除了没能顾及到你幼年脆弱敏感的心灵,我从不欠你任何东西。
你所做的一切,随着凌楠的死,该原谅的我都不再迁怒。舒颜,在我眼里,你就像是个可怜的畸形儿。养不明白也喂不熟络,但终究跟我流着一样的血。
“不再迁怒?心安理得?”舒颜冷笑得我毛骨悚然:“姐,你连江左易都无法原谅,咱们到底谁输谁赢?”
柳眉一挑,她旋即伸手击掌三下:“既然逃不出感情作祟的深渊。那我就尽尽孝道,做点实事好了。”
这时一位金发碧眼的外籍男子闻声走进葬礼的大厅。我打量着他超乎寻常气场的身高,心里蹊跷出一个九曲十八弯。
“你好,我叫迈克。是舒颜女士的代理公证律师。”好流利的中文,闭上眼睛完全听不出一点大洋彼岸的味道。
我有点懵了,完全没弄清楚舒颜装药的葫芦有什么玄机。直到叶瑾凉轻轻在身后捅了捅我:“他是S市无国界律政署的首席金牌律师,以十二年从业无败绩的水准享誉整个业内。”
我小声说,只是个律师而已,为何排场这么大?
“因为他特殊的国籍和身份,再加上业内超凡的权威地位。一般来说,敢跟他接对手案子的……胜算率不足两成。而且他的团队在S市警署有一项备案特权——陈案公诉豁免。”
我听得懵逼了,说简单一点讲,是不是说——
“他们有权在出示相关证据后,把爸爸强行带走。”
我说舒颜你究竟想干嘛?!一阵阵寒意往脊背上反窜,我总觉得凌楠那样的人,绝不可能会轻易认输。
他总有本事把最后一张底牌立在自己的墓碑之外,时不时地丢颗炸弹。
难道舒颜,就是他用生命释放出来的最后一招死棋?我他妈的就是想不明白,这没完没了的窝里斗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舒女士,这是我的名片。受舒颜小姐的委托,我会正式着手起草令尊舒中山先生意外亡故的立案诉讼。为了保证相关证据不被损毁,希望可以将舒中山先生的遗体先行带走。”
迈克走上前来,先跟我握了握手。
我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么,我们将保留舒女士因阻碍案情调查而被列为嫌疑人的追诉权。”
门外进来四个保安模样的男人,不由分说就冲进来抗走了我父亲的棺木。
我怔了足有三十秒,才上前一步扯住舒颜即将迈出门的衣角。
“舒颜你站住!你到底还要玩什么把戏?”砰一声关上门,我把她瘦弱的身子压上门柱:“有些事大家已经心照不宣了,就算……就算退一万步讲,爸爸的过世真有蹊跷。
难道我们不知道是谁干的么?”
“凌楠已经死了。”
“死了不就可以了么!”我说他已经死了,有本事他们到世界的另一端继续掐。你把爸的身体强行带走,何苦还要给他开一刀。你想证明什么?你又能有什么机会跟我翻盘!
“舒岚,你在怕什么?”
我说我没有怕什么,事到如今我还能怕什么?
“你撒谎。”舒颜摘下墨镜,弯弯的笑眼里带着得意盎然的挑衅:“你怕爸爸的死,跟江左易有关对不对?”
“你住口!”凛然一道闪电光,仿佛劈中我灵魂深处的考验。我咬着唇摇头,我说江左易答应过我不会在背后捅刀子的。爸爸的死,就算有内幕也只能是凌楠在下手。
“舒颜你不用想尽办法乱我心神,我失去的东西已经难以计算。唯有江左易——”
“姐,这么久过去了,我以为你挨过几次枪,流过一些血,人会变得聪明多了呢?没想到,还是蠢得让我都不忍心再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