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过去,她拉起奶奶的一只手,笑眯眯地对她说:“奶奶,你还记得我吗?”
“秀秀……”说着,老太太痴痴地看着冯佳期,牙齿残缺的嘴巴里,脱出一道口水。正好滴在冯佳期的手上。
宋辞云赶紧去找纸巾帮她擦,而冯佳期脸上丝毫没有嫌弃地表情,更是让他过意不去。
这时候刘嫂进来,说医生到了。
宋辞云把冯佳期送出去,再三同她道了歉。
他说,抱歉上次骗了她。
奶奶并不漂亮,也听不懂别人夸她年轻,甚至连生煎包也不能吃了。
“只不过,我跟我妈离开我生父的时候,奶奶留给我最后的印象是很漂亮的。”
“那她喊我秀秀……秀秀是……”
“就是我妈呀。”宋辞云笑了笑,“她不记得人了,总把我当成我生父,看到年轻漂亮的姑娘就认成我妈。可等到我妈亲自来看她的时候,她反而不知道是谁了。呵呵。”
“你别难受了,中风引起的后遗症要慢慢康复的。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就——”冯佳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点什么来安慰他,人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常态。但她看得出来,宋辞云跟奶奶的感情一定很好。父母离异之下,最无奈的祖孙分别。饶是三十年已过,还是痛心苦涩。
可是宋辞云并不打算让冯佳期知道的是——
奶奶并不是因为中风才变得这么神经质。
如果你在你七十大寿的当天,眼看着一帮人冲进来把你孝顺的独生子当面砍成十八块,你也会疯的好么?
宋辞云从四岁起就跟朱子秀离开了生父云郜北,成年后亦是鲜少来往,感情淡漠。
云郜北的下场不过是在诠释‘出来混,早晚要还’的深刻理念。
对这个没什么责任感的父亲,宋辞云的态度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早就划清界限说拜拜了——
可是不管杀害父亲的人什么来路什么仇怨。但在老太太眼前杀人家儿子这种事——还他妈的是人干的么?
宋辞云决定接下夜如澜,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在他内心深处,是很渴望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他生父,害了他奶奶的。
***
冯佳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恨不得一头淹死在浴缸里,把自己身上这股被spring撕出骚气的味道洗洗干净。
朱子秀今天对她说的话,让她哭笑不得。
宋奶奶令人心疼的病状,又让她唏嘘不已。
真是够奇怪的了,为什么宋辞云家的所有事竟会这么不客气地占据了冯佳期的脑仁?
她不是应该想想明天周末该怎么出去浪,要不要约杨颂莲一起,喝点酒疯一疯,这才符合她时尚独立的人设啊。
话说,宋辞云烧的菜好像挺好吃的?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呢。
唉,没药救了。
想到这,冯佳期打了一个电话给唐笙。
“我上次去你的按摩店——”
“我那不是按摩店,是香薰理疗店。”唐笙很不爽,她觉得冯佳期把自己的事业和品位都给打1o了。
“好好好,你说是spa水晶宫都成。”冯佳期翻了个身,睡衣压蹭到膝盖的伤口处,很是疼痛。
“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那种很适合上了年纪的,中风后老年人的香薰?”
“有是有,不过我得问问你什么情况?大半夜的,这么上心,你想给谁用啊?”
“我——”
冯佳期没有爸妈,没有爷爷奶奶。她总不能说给楼下的打更老大爷吧!
“佳佳,你是不是……有情况啊?”唐笙捉着她不放,哪管床对面终于解禁的白卓寒已经把自己拾掇好了,坐等临幸。
“没有啦,就只是一个朋友的奶奶中风后有点神志错乱。”
冯佳期很无奈地解释。
“老人么,这种病其实不用治。只要哄他们开心,比什么疗法都强。比如说,让他们看着孙子孙女成家立业,再抱一圈重孙——”
“你烦死了!到底管不管我?”
“管还不行么……凶什么啊?我明天回T城,到时约你见。”
妈了个蛋的。冯佳期把电话给丢了出去。
早知道就不把白卓寒带去找她了,女人一旦有了爱情的滋润,就会本能地变得又圣母又八卦!
唉?说到圣母……
那只是朋友的奶奶而已,她吃饱了撑的啊,就帮人家张罗来去的?
何况宋辞云,他还是个……
正当冯佳期一个人满脸羞红地滚在床单上挺尸歇菜呢,就听门铃叮咚一声。
她以为这么晚了该不会是物业吧,一瘸一拐地去开门——
宋辞云的身影就像大变活人的魔术箱一样,站得笔挺直立,一种此处应有掌声的即视感,让她整个人都很懵逼。
“kevin?你怎么会……”
其实冯佳期想说的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
后来想想,公司有员工通讯录的,只要宋辞云有心,不用脑子就能找到。
“奶奶吃了药先睡下了,有刘婶照顾,不要紧的。你,还没吃饭吧?”他问冯佳期。
“哦,吃……我有泡面的。”冯佳期看了一眼茶几上用ipad盖住的泡面碗。饶是她最爱的香菇炖鸡味道,一个月吃一周,差不多也很腻歪了。
宋辞云抬手就给倒马桶里了。噗通一声,小水花,9.9分起评。
“唉!”冯佳期没能拦住:“你干嘛呀,我……”
“女人吃太多泡面会变老很快的。”宋辞云将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放上茶几,取出两个端端正正的玻璃饭盒。
这是他晚上烧的菜,看样子是专门给冯佳期打包过来了。
“有微波炉么?我难得下一次厨,都没人尝尝实在很失落。”
“有……”冯佳期心虚地往厨房间看了一眼,“可是坏了。坏了两周了,我还没来得及修。”
说得好像她能来得及修就真的能修好似的!
宋辞云径自往厨房走去,冯佳期很忐忑。
并不是因为她的厨房有多脏乱差,而是因为太干净了!干净得根本就是个摆设好么?
“我,我就一个锅。偶尔煮点粥。”冯佳期踮着脚,去开头上的橱柜。
那里躺着她几百年没有临幸过的一只砂锅——
她想不通自己是有多怨念啊,竟然给扔到这么高的地方去了!
“我来吧。”宋辞云站在冯佳期的身后,按下她颤颤巍巍往上踮的肩膀。
只觉得背上一暖,男人的胸膛距离自己的肩背只有不足一厘米好么!
她是个高个子的女人,很少有这么小鸟依人的机会。一时间,愣在原地的冯佳期都不知道该怎么把手收回来了。
“上药了么?”宋辞云取下锅,垂头瞄了眼冯佳期那还在渗血的膝盖,“刚洗了澡容易感染,快去擦点药。我把饭热一下。”
冯佳期:“……”
宋辞云点火上锅,把饭菜回炉重新焯了一下。他烧菜的样子,实在太有腔调了。
于是冯佳期还在原地怔着,僵了僵笑容。她在犹豫,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那么,到底要不要说呢?
“没有药箱?”宋辞云转身,抬眼镜的动作简直炸裂少女心。
“哦,没关系的,擦破点皮而已。”冯佳期咬咬唇。
“你先吃,我下去买。”宋辞云把饭菜拼在一只西餐盘里,端出来热气腾腾的,一下子勾动了冯佳期几乎饿过劲的味蕾。
“不用了,我有酒精棉的。”冯佳期捏着勺子,低下头。当宋辞云坐到沙另一侧小心捏起她脚腕的时候,她整个人顿时像刺猬一样拘谨了起来。
“有点疼,忍着点。”
“嗯。”
宋辞云把眼镜摘下来,近距离地凑过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挑开冯佳期伤口里的泥沙。
这么漂亮的腿,留疤真是可惜了。他可不愿意再找个死胖子,切块皮肉给她补上。
淡淡的饭香,旖旎的灯光。冯佳期的呼吸因酒精刺激疼痛而略有些急促,宋辞云抬起眼睛看看她:“要不,你跟我说点什么话?转移下注意力?”
“kevin,我能理解你,真的。”冯佳期鼓起勇气。
“什么?”宋辞云侧了下脸,眼神有点奇怪。
冯佳期吞咽了一下,尽力让自己的眼神里不要带出同情,以免伤了男人自尊。
“我在这个圈子混久了,这种事真的见过不少。一开始,大家都害怕给父母知道,所以半推半就地找个女朋友或者未婚妻。但其实,总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kevin,你一定是不希望你妈妈难受是不是?可是性取向这种事,很多都是天生的,就算再难为自己,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快乐。
我是真心把你当好朋友,希望能帮你——”
“冯佳期,你说我是gay?”宋辞云手腕一抖,整个酒精瓶直接斜倒下去。哗一声,全倒在冯佳期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