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原双目追索一恸踪迹,扬声道:“老和尚,丁某出来了,你又何必躲躲藏藏?”
一恸大师的笑声竟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令丁原无从判断其藏身之处,道:“丁原,你在我云林禅寺中偷偷摸摸意欲何为?
“敝寺的十八金身罗汉大阵已七十馀年未曾发动,今日老衲就用它来款待你,阁下好生享用吧!”
笑声回荡在乱石之间,徐徐停歇,再不闻一恸大师的动静。
丁原心头一惊,云林禅寺十八金身罗汉大阵,他自是如雷贯耳。
幸而他身经百战,突陷危境也不慌乱,抱元守一卓立原地,身後的雪原仙剑却受到磅礴宏大的佛门真力相激,镝鸣昂首,从剑囊里傲然探出半截剑身,焕放出夺目紫光,不让金身罗汉大阵专美於前。
丁原体内涌出的灵觉,却像涨潮的海水,砰的撞击在一堵无形的岩壁上,偏是软软的浑不著力,被生生迫退回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生出感应,一团乳白色光芒散布全身,护持住各处要害。
丁原伫立良久,周围的金雾越来越浓,逐渐淹没了他的视线。但那十八束金色光柱却依然异常的清晰,不住喷薄出浓烈的雾光。
“轰——”的一声雷鸣,蓦然在丁原耳际石破天惊的炸响。
十八束光柱里,漂浮起一尊尊高逾十丈的金身罗汉,宝相庄严,栩栩如生,齐声吟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声音浑厚低沉,好似一记又一记的重锤,敲击在丁原的心头。
丁原禁不住一阵的气血翻涌,彷佛有人正用双手紧紧卡住了自己的咽喉,令他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觉。
那吟唱之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如同纷沓而来的鼓点,一声声都砸在他最难受的地方,丁原的心脏在佛音的猛烈冲击下,隐隐开始狂暴的跳动。
“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嗤嗤轻鸣,在漫天金光里,宛如狂风暴雨中的一盏烛灯,顽强的摇曳闪烁,庇护著主人的心脉。
雪原仙剑竟也被那吟唱激得焦躁无比,剑身不安的颤动鸣响,只等丁原心念所指,立刻能掠杀千里。
丁原强压住心神不失,却察觉到四面八方似乎有一种庞大而无形的压力,水银泄地一般朝自己压迫而来,无孔不入的窥探著他心灵上的破绽,只要稍稍的一点疏忽,这股奇异的佛门法力就会恰如决堤的洪水,冲刷占据自己的神志。
这样的阵法,他平生仅此一见。
如果说,当日鬼先生布下的南明离火阵已让人九死一生,叹为观止,那麽眼下的这座罗汉大阵,却完全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神奇与可怕。
他隐隐感到,这大阵,这吟唱,震盪的并非是自己的肉躯,而是人的心灵!
佛音不休,雾光更浓。
丁原就觉得自己彷佛深陷在一潭深不可测的泥沼里,怎麽也拔不出双腿,而窒息的感觉却越来越猛烈。
他的灵台,就似被人在用重锤不停的敲打,那看似杂乱无章的节奏,无比的让人难受,每一下都让自己的心头发出剧烈的震颤,全凭顽强的意志苦苦的守护住他惟一的防线。
丁原深吸一口气,召出了天殇琴,双手拨动琴弦,默念“筑壁”篇的心诀,一团光晕蓬生,徐徐笼罩全身,将那屡屡禅唱隔离在外,顿时心中一轻。
浓浓的雾光却排山倒海般,撞击在天殇琴筑起的光罩上,簇簇精芒络绎不绝的爆起。
丁原不得不源源不绝的将丹田真气注入琴中,以抵抗住十八金身罗汉大阵无孔不入的侵蚀。
但他心知,这样僵持下去断非持久之计,与其困坐愁城,还不如倚仗著自己臻至大乘之境的修为,放手一搏。
当下丁原猛然低喝,袖底飞射出一溜金光,穿越茫茫迷雾,重重吟唱,轰向正东方一尊长耳细眉金身罗汉的头顶,却是他转守为攻,祭起了伏魔八宝中的混元金锤。
在丁原的意识中,要想破解这十八罗汉大阵,关键的所在便是眼前这些金光幻化的罗汉幻象。只要能轰碎其中一尊,则阵势定会出现破绽。
混元锤一路呼啸,势不可挡,然而那尊罗汉居然不躲不封架,当真如泥塑一般飘浮在半空中。
“砰”的一声,混元锤结结实实击中了金身罗汉的额头,却见从开裂的伤口里突然涌出一团金光,将混元锤卷裹了进去。
金身罗汉的身躯仅仅是轻微的一阵晃动,额头的裂痕迅速被金光弭合。
丁原大吃一惊,急忙催动真气希望能唤回混元锤,可此刻的混元锤直如泥牛入海,消融在金身罗汉的体内,令他失去了所有的感应。
这对丁原而言,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自从掌握伏魔八宝以来,一旦祭出,从无空手而归的道理。
但这回,不仅金身罗汉安然无恙,连混元锤本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下不禁使他心疼不已,双目紧紧怒视对方,更不甘心伏魔八宝从此缺失一宝,只剩其七,无论如何也必须设法夺回来。
他不敢再尝试伏魔八宝中的其他七样,一收天殇琴,反手抽出雪原仙剑,遥指长耳细眉金身罗汉,沉声道:“好个装神弄鬼的东西,真当丁某好摆弄麽?”
孰知那尊金身罗汉竟启动双唇,缓缓说道:“施主杀心已起,难御心魔。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丁原一怔,嘿然道:“一恸,少和丁某玩这种三岁小孩的把戏,看我如何将你戳穿!”他身形腾起,激射向金身罗汉。
然而迎面一道磅礴浩荡的罡风压到,吹得丁原身躯不由自主的一滞。
眼前十八尊金身罗汉同时双掌合十,念颂道:“阿弥陀佛——”
这声音就像一股气浪,从四周齐齐汹涌席卷而至,震得丁原心头一颤,体内的真气鼓啸跌宕,几乎失去了控制。
而那股无形无影的佛力,却在此时趁虚而入,自丁原灵台闪现的缝隙里,如一蓬柔和温暖的泉水,一点一滴的悄然渗透了进去。
丁原浑然不觉,他的所有注意力已经全部凝聚在眼前的那尊金身罗汉身上。不知不觉中,心头杀机渐浓,好像有一个莫名的念头驱动著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斩杀对方,夺回失去的混元锤。
耳中依稀听见那尊金身罗汉低低叹息道:“施主越行越远,魔障已起。若再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丁原强忍住胸口窜升而起的一口热血,将“大日都天翠微真气”不住提升,雪原仙剑劈荡开身前淡金色的罡风,硬生生撕裂一道缝隙,再往前行,口中低吼道:“胡说八道!”
他心气一浮,灵台开裂的缺口更大,那股柔和而连绵的清泉,已是不可抑制的灌注到丁原心灵之中,不停的荡漾扩散。
丁原的双目缓缓变得赤红,“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灵力却在他心神浮动之间逐渐的消退,乳白色的光华越来越黯淡,被周围沛然的金光压制回了丹田。
丁原却已经不管不顾,只听到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反覆的响起:“杀了他,杀了他——”
可每接近一尺,甚至是一寸,都变得无比的艰难。那尊金身罗汉分明就在不远的前方,偏又让人感到咫尺天涯,那样的遥不可及。
他的身躯,就如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中艰难的飘摇起伏,奋力朝前。
“怦、怦、怦——”丁原耳中响起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夹杂著悠然祥和的禅唱,狠狠撞击著他的心灵。
金身罗汉的话音再次响起,敲击在丁原渐渐浑浊的心神上,悠悠道:“施主,何不退後一步,海阔天空?”
丁原脑海里一片混乱,愤声冷笑道:“我为何要退?又往哪里退?”
“轰——”
一道海潮般的力量从他心底猛然爆发,彻底冲垮了他的灵台,转瞬吞没了他最後一缕清醒的神志。
眼前的金身罗汉竟幻化成为一恸大师的身影,正面带讥笑,冰冷的凝视著自己。
丁原勃然大怒,喝骂道:“老和尚,丁某看你能笑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