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凉焰站在走廊上,观察时初的神情。
这样笃定又波澜不惊,沉思片刻,轻启薄唇,“好,去查。”
乳娘得到了季凉焰的许可,反倒更加得意洋洋,走到老佣人房间的门口,猛然一扭,上手推了一把站在门口的老佣人。
老佣人被推的踉跄了一步,迟钝又佝偻的身体往后趔趄,幸而时初站在老佣人的背后,用纤细瘦弱的手扶住了老佣人的背脊,小心的拍了拍。
“没、事吧?”
老佣人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的房间里面,月饼就放在桌面上,有一个小盒子放在地下,进门一眼就能够看得到。
乳娘气势汹汹的进去,从桌面之下拿了月饼,对着咬了一口的月饼冷笑着,“季夫人,季先生,进来看看,这不就是圈圈咬过的月饼,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不承认么?”
这样说着,随手扯了一张桌面上的卫生纸,小心翼翼的将月饼包裹起来,送到季夫人和季先生的面前。
季夫人甚至连看也没有多看,随口说道,“既然物证也在,也就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凉焰,按照季家的规矩,佣人偷主人的礼物,是要……”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
下一半直接被时初打断。
“人证、物证俱在?”她跟在基于献好的乳娘之后,咬着薄唇,整个人挡在了老佣人的面前,却不问乳娘,转而蹲下身去,看着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圈圈。
在季夫人的耳濡目染之下,圈圈一向不怎么喜欢时初。
面对这个骤然无限靠近的姐姐,他向后退了一小步,藏在了佣人的大腿之后,探出一个小脑袋。
时初浑然不理会圈圈的退意,尽量压低声音,用像是哄小孩一样的口吻询问圈圈,“圈圈弟弟,别怕。”
“姐姐想问你,你最喜欢什么月饼馅的呀?”
圈圈只是一个孩子,脑海中没有大人这般复杂,他不喜欢时初,此刻眼神中充满了嫌弃。
“我喜欢黄馅,反正是你吃不起的。”
他并不能够正确的辨别出来月饼各个馅料,今天能够叫出名字来,纯粹是下午季夫人教的好。
一遍遍的告诉他,那个月饼是什么陷的,让等会儿有人问起时,就这样说。
圈圈说完后,人又缩进了季夫人的怀里,小脸上充满了笑意,得意洋洋的模样。
时初并不气恼,随手从地面上的月饼礼盒中拿出来一个,拆开上面一层薄薄的塑料袋,掰下来一小块,送到圈圈的手里。
“那这个味、味味道,是什么馅的?”
时初递过来的东西,圈圈有些犹豫,甚至季夫人想要第一时间阻止,却被季凉焰拉住了手腕。
“让他吃。”
季夫人隐隐眯眼。
紧着便见到刚刚还趴在她怀里的小东西一步步的走到时初的面前,从手里的手中抢过来月饼,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又皱起眉头,吐了出来。
“为、为什么吐、吐出来?”
时初话音刚落,便听到圈圈皱着眉头,指着时初的鼻尖骂,“结巴怪!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好难吃。”
那一瞬间,乳娘和季夫人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时初起身,光芒打在她的背脊上,瘦小的背影映上墙面。
她并不在意圈圈对她的不敬,喑哑着嗓子,缓缓开口,“说我们偷、偷了圈圈喜欢的月、月饼。”
“可这个月、月饼,他并不喜欢。”
后面的话她已经完全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事实摆在眼前。
季夫人慌张起来,她挽住季凉焰的手臂,眯着眼睛随口安慰时初,“那可能是乳娘见到圈圈丢了月饼,心中着急,所以误会了你跟张秀,让乳娘道个歉就是了。”
见现场无人迎合,她又转向季凉焰,“凉焰,你觉得呢?这样的处理方式如何?”
时初摇了摇头,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影子,昏暗的颜色钻入她的视野中,连声音都浑浊了些。
“不、不不对,”时初轻咬舌尖,尽可能让自己将话说清楚,“圈圈弟弟,刚刚,我给你的月、月饼是什么馅的?”
圈圈犹豫了。
“是……是……”
时初继续说话激他,“你不知道,是不是?”
“我知道!”忽而圈圈对着时初大喊一声,似乎颇为不满意还能够他不知道而这个结巴怪知道的,“还是奶黄馅的!没错,奶黄馅的。”
时初抿着唇角,揭晓答案,“这是豆沙馅的。”
“很、很明显了。”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不能分辨出来月、月饼每种馅料的名字,但、但是却能够非、非非常准确的叫出奶黄馅来,为什么?”
她见无人应答,又垂下眸子,将自己的身体整个埋入墙角的阴影中,“因为,从今天下、下午开始,就有一个人在、在教他。”
“小孩子喜、喜欢的味道是骗、骗不了人的。”
这话一出,季夫人的面上的红润褪了些,藏在妆容的掩饰之下,只隐隐透出几分苍白,唯有唇角依旧红艳。
那是她刚刚在见季凉焰之前特地补上的。
季凉焰站在一边静静的听着,眯了眼睛,推开季夫人挽住她胳膊的手,“你怎么说?”
眼眸幽深如墨,神色中已经藏了些冰碴子。
看的季夫人心中一惊,口不择言的指向乳娘。
“你看看你都教了圈圈些什么东西?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被你利用来陷害时初,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突然而来的反转,让乳娘瞪大了眼睛,肥硕的身体在颤抖,布料翻飞在空气中,声音磕绊了起来。
“夫……夫人,这不是您说……”
季夫人厉言打断了乳娘即将说出口的话。
“平时我都是怎么告诉你们的,时初年龄也不大,不要总是针对她,再怎么说,她也算是季家的被资助人。”
“现在你倒好,幺蛾子一茬又一茬的出,你这个月的奖金没有了。”
乳娘似乎还想要求情,瞳仁一颤,咬咬牙,“夫人……”想说什么,复又低下头去,“我知道了。”
季凉焰站在一边,淡淡的掀唇,“明天不用来了。”
乳娘骤然瞪大了眼睛,看向季凉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在季家呆的时间不算短了,季家小少爷更是她一手带大的,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说让她走就让她走?
为了这个时初?
季夫人的面上挂不住,失了笑容,难看的站在季凉焰的旁边,讪讪的说道,“这样,不太好吧,”
“再怎么说,乳娘也算是圈圈最熟悉的人了,要是贸贸然换了乳娘的话,我怕圈圈他不习惯……”
季凉焰抿着唇角,视线在在场人每个人的身上扫过去,最终落在时初的身上。
此刻她低着头,明明是局内人,却置身事外。
他勾唇,笑了,沉声嘲弄。
“习惯了教他构陷的乳娘?”
季夫人不说话了。
季凉焰决定的事情,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今天她专门为了时初做出来的局,怎么也没有想到,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时初化解掉了。
明明是她已经让人将圈圈喜欢的月饼送进了时初的房间中,圈圈的月饼也确实不见了。
那么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季夫人眸色很沉,很浓,静静的盯着时初,久久的。
临近傍晚时分,夕阳西斜,赤红色的一轮低旋于天空之上,映的的整片庄园染上一片红。
乳娘丢了工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不断的用袖子抹着眼泪,有些滴落到了她的行李中,有些凉。
忽而感觉到有人挡住了门口的光线,整个房间黯淡一片,她找东西的手隐隐一颤,她抿着唇角,对着门边的人咒骂。
“谁啊没素质的,还不赶紧让开路?”
一回头,却见时初站在门口,挡住了半片阳光。
乳娘用手挡了挡视线,冷冷的问,“你这个狗杂种,来干什么?”
时初抿着唇角,走进来,“我有、有个问题。”
乳娘冷笑一声,“怎么,来看笑话来了?当初你妈就不是个好东西,生出来的狗杂种也是个狐媚子,跟你那个下贱的母亲一个德行。”
时初板着脸,污言秽语传进她的耳道,她用手扶住激荡的胸口,顺了顺。
季家的佣人曾经经过一批大换血。
她曾经旁敲侧击的去询问用人关于她母亲过去的情况,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
老管家知道,但常年跟在老夫人的身边,她连见也见不到,老佣人也知道,但是不肯说。
乳娘是她能够想到的第二人选。
因为她不光带过如今的圈圈,还带过现在在国外发展的,季家大少爷。
季家大少爷比她年长几岁,若是老佣人带过他,那说明,在她母亲还没有死亡之前,老佣人就已经生活在季家了。
“我的母亲……”时初犹豫了一下,“当初是跟、跟谁怀了孕?为、为什么会、会死?”
过去医疗技术不发达,孕妇致死率高,这些都是能够想得到,但死亡之后,她为什么会变成孤儿?
她的父亲呢?父亲那边的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