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绷紧的视线柔和了些。
老夫人阅人无数,知道想要巴结的人早已经排成长队,但无心的谄媚居多,有心的示好少之又少。
今天时初是一个。
她这样稀缺偏僻的口味,连自家儿媳妇都不知道,为何一个小丫头就能知晓的这么清楚?
只有专门了解过,才能投她所好。
大抵今天时初带来的,就是咖啡绿茶陷的。
她从佣人的手中接过月饼,带着手套,拨开薄薄一层袋子,咬上一口,口齿留香。
的确是她最常喜欢的味道。
目光从时初的身上晃过去,随手指挥佣人,“给这丫头挑一盒月饼送到房间中去吧。”
顿了顿,淡声对时初,“今天晚上季家人都会到场,你虽是凉焰的被资助人,但也算是在季家长大的,别迟到或者缺席。”
时初一怔。
站在老夫人身边的季夫人反应极大,震惊的看向老夫人,紧张的语无伦次。
“母亲,这样,不太妥当吧,时初只是咱们家的被资助人,今天晚上表姐会回来,陆续也会有其他宾客到场,若是让他们看了笑话……”
老夫人冷静的瞥一眼季夫人,“挽之,晚上的事情,劳你去准备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好了,我累了,扶我回房间休息吧。”
一句话,完全不给季夫人机会,直接定了下来。
待老夫人一步步的上了二楼之后,季夫人神色复杂,看向时初,“恭喜你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时初靠在墙角,两面墙挡在她的周围,将她的神情藏进阴影中,只隐隐有一道光顺着旁边的窗户透进来,打在她的睫扉上。
衬的睫毛格外黑长浓密。
此刻正轻轻的颤着,盖住她的眼睛。
她对季夫人说着,“能、能否现在就把月饼给、给我?”
季夫人呼吸一堵,长长的抽进一口气去,郁结在胸口位置,半晌也抒不出来,她的眸光尽是犀利的狠厉。
“放心,既然是老夫人指派的,少不了你,回去等着吧。”
时初却好像感觉不到季夫人此刻视线中藏着的铺天盖地的恶意一般,静静的点了点头,“谢、谢夫人,那我先、先上去了。”
说着,她低下头,单薄瘦小的肩膀微微侧过身去,想要从季夫人的身边走过去。
人走到楼梯拐角,紧绷的情绪这才稍稍纾解了一些,时初长长舒出一口气,偷偷探着小脑袋,想看看季夫人有没有跟上来或者离开。
刚刚将视线探出去,却恰好跟一双凛意重重的双眸的对个正着,吓得时初连忙缩回拐角,摸着胸口顺了顺气,人转身往楼梯之上走。
脚步才刚刚才上台阶一层,却再次被叫住。
时初背对着季夫人,一脸懊恼,无声的动唇抱怨为什么没有早点走,再转过身来,又恢复平静。
“您还有什么事、情么?”
变脸速度之快,堪称唱戏。
“今天你提的月饼,是凉焰给你的,是不是?”
突然而来的冷喝,吓住了季夫人身边的圈圈。
那个还在月饼盒里玩的高兴的小东西被自己母亲的声音吓住,愣愣的抓住一个月饼礼盒,动也不敢动,然后开始哇哇大哭。
“妈妈……”
季夫人却连理会都不肯,眸光直勾勾的盯着时初,“什么时候给你的?昨天晚上?”
“你们果然在一起。”
“时初啊时初,我没有想到,让你有机会拿回自己母亲的遗物,也相当于给了个机会抱上凉焰的大腿,是不是?”
时初静静的听着,一声不吭,等季夫人停声,这才缓缓开口,“夫人这是在责、责怪我抢了您的季、季先生?”
“可是,当、当初以我母亲的遗、遗物作为要挟,让我去……”时初一顿,闭了闭眼睛,“不就是您么?”
季夫人眯起来眼睛。
时初却不想在过多的纠缠这件事情,微微的对着季夫人点头,“对不起,我真的要回、回屋了。”
说着,她头也不会的往自己的房间走,独独留下季夫人一个人站在楼梯口。
季夫人面色阴沉的盯着时初的背影,眸光带着某些疯狂的恨意,上下牙关狠狠咬合,视线一转,看到还抱在她小腿肚子哭的泪流满面的圈圈,忽而生出一个主意来。
她低下头去,将圈圈抱在怀里,“来,告诉妈妈,你喜欢什么味道的月饼?”
圈圈年龄太小,还分不出什么味道,但听到自己母亲的询问,便挣扎着从母亲的怀抱中下来,拉着母亲的手指,指了指其中一种口味,拿起来,送到季夫人的面前。
“这个,最好吃。”
季夫人从圈圈的手中接过月饼,看了半晌,神色不明的摸了摸圈圈的头,“真乖。”
中午时初在自己的房间中眯了一会儿,到了下午3点,被敲门声吵醒。
时初在床上伸了伸懒腰,打开门。
站在时初面前的是个面生的佣人,手中提着一个月饼礼盒对着时初微笑,“时小姐,这是老夫人让我给您送过来的。”
时初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从佣人的手中接过东西。
佣人临走前,她疑惑的问到,“我怎么没、没有在季家见你?”
看起来尚年轻,与季家一派中年人的作风格格不入。
那人穿着得体的女性职业装,对着时初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因为我是新来的,时小姐,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时初慢吞吞的哦了一声,谢过了人,将东西提进了自己的房间中。
月饼是奶黄馅的,时初比较喜欢的味道。
在季家送出去一盒,又收到一盒,这样的经历很新奇,至少是她十几年来都没有过的。
时初想了想,拎着月饼,下楼,穿过门厅下方的一个通道,朝着佣人所在的宿舍小楼走去。
季家很大,主要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主楼部分,一般为季家少爷小姐住的地方,单单季凉焰的房间,便占了整整一层,一部分是留给佣人住的,位于整栋别墅的后侧边。
一栋小矮楼。
这样大的房子里,若非刻意,甚至很难做到同一天遇见同一个人。
时初下楼的时候,客厅中的月饼礼盒都已经被办到了季家的仓库里,但圈圈还在。
他仰躺在客厅的小沙发里面,头靠在奶娘的身上,抱着奶瓶,叼的开心。
看见时初拎着月饼走过去,也没有反应,反倒是奶娘盯了时初很久,冷笑一声,“呦,这不是咱们的大学生么,这是干什么去啊?”
时初连理都不理。
她穿过季家长长的走廊,走到季家佣人所居住的宿舍楼二楼第一个房间的门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不在?
时初微微蹙眉。
回家了?不可能啊。
老佣人的情况,时初是知道的。
老佣人的年岁比老夫人还要大,举目无亲,逢年过节,别的佣人均平安回家,偌大的季家大院里面,只有老佣人一个人还在留守。
小时候时初不明白,还曾经问过老佣人这个问题。
“秀姨,大家都回家,为什么你不回呢?”
老佣人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抚蹭着她的头,慈和的笑笑,“我的家人,早已经死的死,走的走,没有了。”
那是时初还年轻,不明白老佣人话里面的落幕,只是看不过她难过,主动凑上前去,嘻嘻笑着,“那秀姨,从今天开始,我当你家人好不好?”
时初本以为老佣人会同意的。
没想到对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时小姐,这样不行,您是季先生选中的被资助人,跟我是不能胡乱认亲的。”
这样一晃就是十年。
时初在楼道里面等了一会儿,实在等不到,这才沮丧的低下头,往回走。
她才刚刚走到拐角处,却站定脚步,只见在窗边处,停着一个佝偻的影子。
佝偻的影子手中抱着一大盆衣服,摇摇晃晃的穿过走廊,时不时往上垫一垫,朝着她的方向走。
时初放下手中的月饼,伸手朝着那身影挥了挥,“秀姨!”
老佣人回身,放下手中的东西,微微前倾身体,朝着时初这边探看。
看见时初正等在她房间的门前,因微微褶皱而扯不开的眼角向外扩散,弯了弯。
几分钟后,老佣人跟时初一同进到她的屋内。
老佣人随手走到热水壶前,拿出来一个玻璃杯,给时初到了一杯水。
“干净的,喝吧。”
时初在老佣人这间屋子里留有一套生活用具,杯子,牙刷一应俱全,只是她上大学去时候,家里的东西很少再有人动,该是落了灰的。
没想到依旧干净透亮。
时初点了点头,微笑着,从脚边拎起来月饼包装袋,塞到老佣人的手中,“月饼,我专门带、带回来的,尝尝,好吃么?”
“你上大学就上大学,回来还带什么月饼?”老佣人说是这样说,但还是用苍老的手撕开包装袋,拿出来里面的东西,咬了一口。
她点了点头,“你们年轻人才喜欢吃甜食,瞧我都不爱吃。”
说是不爱吃,嘴也没有真的停下来。
时初在旁边看穿,却不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