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后回到东都,已是秋末冬初。为不惊扰臣僚,特意在城外呆到夕阳西下,方才进了城门,往大内而来。
御街两旁枝头树叶凋零,西北风裹着寒意呼啸而来,铭恩长身站在宣德门外,身上只穿了夹袍,也没戴帽子,额头却渗出一层薄汗,有枯黄的树叶飘落在肩头,却浑然不觉,只踮着脚尖远眺。
帝后的马车远远而来,铭恩迎上去弓腰候着,马车徐徐停在他面前,铭恩忙打起车帘,皇上探出身子偏头瞧一眼宣德楼,石青的天空下,宣德楼晕着霞光,庄严肃穆,有低飞的鸟儿掠过,其中一对停留在鸱吻之上,交颈低鸣。
皇上唤一声君婼,指着宣德楼笑道:“咱们家的大门好好的。”
君婼探出头嗯一声,指着鸱吻上的鸟儿笑道:“皇上,那是一对大雁。皇上知道吗?大雁又称夫妻鸟,其中一只去了,另一个只就会自尽活着抑郁而终。”
皇上抬头望着那一对大雁,“今日便画大雁吧。”君婼一嗔,皇上抬脚下了马车,随手搂住她腰,将她抱了下来。
铭恩恭敬拜见,皇上看向他拧了眉:“怎么瘦成了这样?”铭恩笑道,“小人无能,皇上皇后不在,小人独自管着偌大的后宫,心力交瘁。”
皇上一笑,“朕与君婼在不在,主要是锦绣不在吧?”锦绣扯一扯皇上衣袖,铭恩都瘦骨嶙峋了,皇上还往他心口撒盐,皇上轻咳一声,抬眸看向宣德楼,“君婼,大雁飞走了。”
君婼不理他,笑看着铭恩道,“快些起来。”又看一眼铭恩身后的小黄门,蹙眉道,“怎么伺候的?也不给铭都知披件薄氅。”
小黄门忙捧了过来,铭恩笑说不用,站直身子,习惯性看向君婼身后,那个高挑身材容长脸蛋,爽利可亲的身影,每次瞧见皇后,她就会在身旁,让他心中温暖。可是今日她却不在,只有摘星安静瞧着他,似乎就要哭出来。
铭恩摇摇头,知道她留在了泸州,这小半年每日都在适应,宫中没有她的日子,以为早接受了,可这会儿亲眼瞧见了,皇后身旁没有她,心里突然又起一阵抽痛。
强忍了悲痛,脸上浮起笑意,拱拱手未说话,摘星流着泪开口道:“别找了,锦绣姑姑留在泸州,不会再回来了。”
一句不会再回来,铭恩的双眸中浮起泪光,忙低了头掩饰,强笑着比手道:“请皇上与皇后殿下换乘擔床,回宫去吧。”
起驾声一重一重响起,沉稳而悠长,进了大庆门,君婼揭开车帘唤一声铭恩:“可有书信吗?”
铭恩忙说有,从身后一位小黄门手中接过一个漆盒,递了进来。
走几步听到皇后说一声好,笑说道,“皇上,世晟的肺疾痊愈了,齐王府交了兵权留了爵位,世晟要去出洋远航了。”就听皇上说道,“他是死是活,与朕何干。”
皇后哼了一声,又过一会儿,咯咯笑了起来,“皇上,是大哥的来信,好厚啊,好几张呢,大哥跟我说了许多心里话,大哥带着毓灵姐姐游历天下去了,写信的时候身在吐蕃。”皇上哼了一声,“他携妻游山玩水,母后挺着大肚子操持朝政,可真忍心。”皇后笑道,“你是吃不到葡萄吃葡萄酸,大哥不在还有二哥呢,母后也累不着,瞧,下一封就是母后的,哈哈,母后长胖了,肚子里的孩子动得欢实,估计是儿子,我要有弟弟了,其实,我想有个妹妹。”皇上冷淡道,“朕弟弟妹妹都有,有什么稀奇。”
皇后说声扫兴,就听啪的一声,皇上低呼一声很疼,半天没有出声。过会儿皇后唇上有什么移开,轻喘一口气道:“这一封是锦绣来的,皇上,锦绣她……”
皇后没有再出声,铭恩侧着耳朵听不到动静,心中不由焦灼,难道,锦绣有什么不好吗?
心中七上八下,紫宸门外帝后下了擔床换乘肩舆,往福宁殿而来,铭恩瞧着皇后神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锦绣她,究竟出了何事?
终是忍不住,唤一声摘星,低低说道:“摘星帮我问问,锦绣信中说了什么。”
摘星痛快应下,过去轻扶了肩舆舆杠,仰着脸儿道:“公主,锦绣姑姑来信中说了什么,她可好吗?”
铭恩放慢脚步竖起了耳朵,君婼刚要说话,瞧他一眼,咬一下唇对摘星道:“锦绣挺好的,勿用挂怀。”
铭恩长吁一口气,脚下顿时轻快。君婼瞧着他,咬一下唇缓缓摇头,摘星看得清楚,忙忙道:“公主为何摇头,可是锦绣姑姑不好吗?”
铭恩心下一慌,两只脚绊在一起,啪得一声,面朝下重重摔倒在青砖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