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深深缓出一口呼吸。
我说江左易,你打算怎么做?
沉默,又是沉默。他的沉默让我心跳加速,让我抓狂颤抖。
“江左易你放过自己吧!我求求你了,高老先生临终前嘱咐我的最后一句话,他说让你明白,当年亲手打死的人……在你开枪之前就已经死了。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是不需要为你曾经的身不由己而愧疚痛苦的!
你义父……他已经把命还给凌楠了。”
“舒岚,你不会懂的。”江左易的声音又低沉又空灵,就好像在电话那端是被人用枪指着逼出来的。
“我为什么不懂!我不懂你的原则,你的义气,你生存的方式,可是我爱你!我的女儿要你做爸爸,阿雪的儿子一样不能没有你!
江左易我求求你了,你就从来没有想过,阿雪身患重病却无时无刻不想着要逃离你身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她怕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吼得声嘶力竭,吼得不明所以的男孩在我身边眼泪汪汪地发着抖。
他还不懂成人的世界有多绝望,只知道激烈和无助往往代表着不好的现状。
我一手捏着电话,一手拍抚着孩子,却再也腾不出手来擦眼泪。
我说江左易,下一个……到底是不是我爸爸?凌家兄妹的血海深仇到底跟我爸爸有没有关系?
“你会为了还他的情,对我爸爸下手么?”
“舒岚,阿雪是不是在你手上?”
我说你先别质问我,是我在问你,我爸爸的病到底是不是你们下的手!
“舒岚你别逼我,再信我一次行不行!”江左易的话已经竭尽破音,用力吼出了我崩碎的理智。
“江左易……我求求你,我宁愿要我爸爸去伏法认罪,宁愿捐出所有来路不明的资产,但是他不能死在你手里。
安迪在哪?是不是还在医院,你把他叫回来……让他离开我爸爸身边!”
“舒岚,如果你要继续发疯的话,就先自己冷静一下吧。我明天再打给你。”江左易在挂电话之前,对我吩咐了最后一句:“替我照看好阿雪和小零,等我回来。”
等到手机那端嘟嘟的忙音叫醒了东方的鱼肚白,我才从早已浸湿泪水的膝盖里抬起头。小零早就从后座爬过来了,用温柔的小手抓着我的衣袖:“舒阿姨你怎么了……跟干爸吵架了么?”
“小零,你喜欢叶子么?”
“恩。”
“是那种,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都绝对不会离开的那种喜欢么?”
“恩,就算她打我,咬我,我也不离开她。”
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好不容易干涸发紧的眼眶又要开始湿润了。
孩子的童话世界跟成人永远是不同的,因为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就够了。
而男女之间,一旦上过床,就会对对方有依赖,有期待,有需求,有怀疑。开始消磨习惯,开始撕扯信任,开始讲道理摆条件……
就像今天的我和江左易一样,明明不该站在对立的阵营上。
却牢牢抓握着彼此的人质来斗法——
回到叶瑾凉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小零在我车上就已经呼呼大睡。我把他抱进之前叶子的房间,哦,这里的装潢一点都没变呢。
小床,小毯子还有卡通的窗帘。
叶瑾凉站在门口,说他始终都觉得我和叶子好像一直没走的样子。
擦身过去,我说你也早点休息吧,我上楼去陪着陆照欣。
李冬夜告诉我说她还在昏迷:“我先带走她的病历卡,明天到医院把药再配一些过来吧。
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是拖时间……”
我说辛苦你了,至少在江左易回来之前,我总不能让凌雪死在我手里吧。
送走了李冬夜,我一个人坐在陆照欣的病床前发了好久的呆。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就这么陪着她,恍恍惚惚地迎来了一个大好晴天。
叶瑾凉端了早餐上来给我,牛奶吐司还有养胃的玉米粥。
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做饭的,他说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孤老一生的那天起。
我苦笑着说没必要这样子消极,人生又不一定非要黏着依附在谁人的身上。
“舒岚,我真想陪你走一场再也不会有纠结和痛苦的下半生。”
我端着勺子轻轻凑近唇。我说你弄错了,真的爱情是即便有纠结和痛苦……我也不想放弃才对。
后来叶瑾凉没再说话,拿了外套就出去了,说让我在家好好休息吧。公司的事有他顶着。
站在窗前,看着叶瑾凉走出院子的背影,我当时就觉得我们两个人就好像是拨开了层层荆棘,挖开了层层泥泞,最后找出的赤心依然纯粹,却再也发不出彼此的光芒。很心痛,很可惜,也很无奈。
“你醒了?”一回身,我发现陆照欣微眯着一只眼睛,单胳膊动了一下。
我凑到她床前,问她要不要水。
她摇头:“这是哪里?”
“你叶总的家,我以前住的地方。”我说没有人会想到我把你放在这里的,你安心在这儿养病。小零在隔壁卧室,他很好。
“舒岚,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转了下眼睛,不知该说点什么?
“同情,还是……为了讨好江左易?”
我说你不用拖着半条命还想方设法地激怒我,我要是想讨好江左易就不用费心把你藏在这儿了。
你选择逃避的,不过就是在凌楠和江左易之间的两难抉择。
“凌雪,我已经什么都猜到了。”
“是么?阿易说他喜欢聪明的女人,难怪你比我更合他的心意。”
陆照欣闭了闭眼,呼吸弱得让我害怕。
我看看时间,这会儿叶瑾凉的钟点工快要到了。我说等下阿姨来照看你,我求求你别再跑了行么?这里很安全很舒适,也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想想小零好么?短短几天时间,孩子的心都要被你折磨碎了。”我搬出她的软肋,希望能让她看在孩子的份上稍微乖那么一点点。
因为我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看着她,我的父亲还在医院的重症室里生死未卜着!
叫了辆车到医院,远远就看到了安迪挺拔的身影靠在走廊墙壁上。两侧还有监狱警,严阵以待的搞得我爸跟恐怖分子似的。
“我爸怎么样!”我扑上去,问刚刚查房出来的护士。
“你是舒中山的家属吧?”护士上下打量了我,然后说主治大夫在诊疗室,正要找你谈谈呢。
我哪里还敢怠慢,二话不说就往那边去了。路过监护室时,看到我爸一张脸深深埋在各种导管呼吸机中,短短半天时间就瘦了一大圈呢。
主治医师是个六十岁的老先生,翻了翻我父亲的病例后,神色严肃得让我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
“医生,我爸爸的病……”
“情况不是特别乐观,你要有些心理准备。”
又是这样一番话,我想说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现在你父亲的心肺功能竭尽衰竭,完全是靠药物和仪器支撑的。我建议立即开胸手术,但是术前检查的结果里有一项指标高的离谱,会给手术带来很高的风险。”
我追问下去,说我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什么指标会高的离谱?
“正是因为看了他之前的病例,觉得蹊跷才想要跟你质询一下。我们正常人体内的巴胺淋状激素只有0.3-1.0,可是在你父亲的血液里却检验出高达三倍的异常。
他最近有没有摄取过一些工业色素类含胺原料?”
我当时脑子就大了,我说工业类的东西?谁会去摄取呢!难不成还在监狱里被人家灌油漆了!
“这点我也想不通,因为他人在监狱服刑,平日的吃喝用度都是监狱统一配给的大锅饭。像这类能引起巴胺淋状激素显著增长的原料,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也用不到。”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说那您的意思,是我父亲被人投毒?
老医生面有难色地抚了下眼镜,说这种话不能乱说。人体是个复杂的结构,也不排除病人体内本身的新陈代谢有问题,导致一些常规类分解的药物不能正常消化排出,淤积在身。
我懂他的意思,我爸毕竟是在监狱出的事,真要是另有隐情的话人家当事机构也不好交代。
但问题是,大夫模棱两可的语言已经被我捕捉了百分之**十的隐情。我爸的身体状况就是有蹊跷——
“大夫,”我极力压着平心静气,这种时候,越失控越要不到答案:“您就告诉我,这种什么巴胺的东西,如果长期积压在身体里,会有什么不良影响。”
“会加重心脏的负荷,但目前来看,你父亲的急性心脏病跟这些指标的产生有没有直接关联还不好判断。”
“那什么时候能判断……”
“大概要……”大夫没有再说话,但我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的意思大概是说,万一我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可以……嗯,解剖验尸。
我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愿起来,我说大夫,您就跟我说个实话吧,我爸这个病,有多少把握。
大夫伸出一只手,五个指头。
“百分之五十?”我还是很乐观的,结果人家告诉我,开胸手术百分之五,不手术的话,最多维持一个星期。
我把眼泪咽了下去,颤颤巍巍地起身。我说我知道了,他还能苏醒么?我想去看看他。
大夫说里面是无菌环境,最好不要随意进入。于是我只能趴在外面的窗玻璃上看了好久,安迪就站在我身后,一夜没睡还那么精神。
“昨天我打电话给江先生的时候,他还嘱咐我要帮你照看好老人。所以你不要总是怀疑他的动机了,这很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