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岚,我爱你。”江左易捉住我的两只手,将我禁锢在墙壁上。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是快的,呼吸是乱的,眼神却是无与伦比的清澈。
我说,今晚,能不说爱么?
除掉了他身上最后的一件衣物,月轮映照窗子,夜风徐过阳台的淡帘。他的上半身被光影放大在对面的墙壁上,轮廓精致,流线分明。
天知道我想他这幅的身体,想了有多久?
我把他推到在床上,后面……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想念的激烈仿佛可以撞碎人的一切理智,我躺在江左易的臂弯里呼吸,枕着他残破绷带下伤处的血淋淋。
我问他疼不疼,他只是吸烟,依然不说话。
我爬起来去找药箱,很快就用浓重的药水酒精味道侵占了整个房间的靡靡气息。整个过程,我小心翼翼,他频频颤抖。
我说江左易啊,你太容易受伤了。以后……安迪不在了,你得好好保护自己了。
“女人都是……靠不住的。哪有那么多人真心疼你呢?”我说着说着就哭了,可能是欢愉过后强忍的泪水难以自行消化,总要找个契机喷薄。
泪水落在镊子前端,玷染了冰凉的酒精棉花。
江左易翻了下身,也不叫痛,只是伸手在我脸颊上抚了一下:“舒岚,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
我抱着药箱跳下地,呼啦一声就给推进了抽屉里。不是赌气,而是真的生气:“江左易那你为什么不开口留我!
只要你留我,我就可以是你身边最后的那个人……”
“我失去了太多爱我而不得善终的人,我没办法安心地享受幸福。”他说完这句话就起身穿了衣服,像个连嫖资都不给的过客。
我赤脚站在原地,连声嘶力竭的冲动都没有。
等到他开门出去的那一瞬间,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襟:“陆林霜不死,你的战斗就没有结束,对吧?”
凌楠,凌雪,祝丹妮,安迪……我以为曾经的江左易是那么的孑然一身,现在想想,人不能太不知足,这才叫真的一无所有。
“她欠了我多少条命?我们之间的战斗,只怕是要掐着喉咙往地狱里滚。”江左易没有回头:“舒岚,我要是活着,也不会再去找你了。
所以你不用去打听我的下场……”
后来他走了,我站在原地没动。
我想如果很多年后,我知道这将是我与他之间能‘见到的’最后一面,我以为我定然会不顾一切地留住他!
我记得凌楠曾说过,爱恨之间总是不经意地转化,比放下仇恨更难的,是你心里明明没有放下,手里却软了。
我记得凌雪曾经说过,她从不怨恨江左易爱上了我,她怨恨的是那个男人把她变成了她不喜欢的模样后,却无力在现实的冲击下保护与坚持下去。
我记得祝丹妮也曾经说过,她爱江左易,单纯的没有一点点别的目的。这样决绝的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勇气。
我更记得安迪曾对我说过,你都能怀上他的孩子了,还有什么可矫情?你不懂爱,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试过默默守护说要消化的那些执着和光阴。
人人都说,相爱远远不够在一起。可是谁又敢说——两个人,光只要相爱,有时候就已经倾尽了缘分和力气。
你们相爱还不够?丫的还想上天啊?!
可是为什么,我终究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勇气。而没有选择抱住那个已经支离破碎了灵魂的男人?
可能是我生性比他更残忍,从来就不觉得江左易也需要救赎,也需要赦免吧。
早上,我最后检查了一下家里的设施。中介的王先生早早就过来敲门了。
我把钥匙交给他,他把合同交给我。
我说房子挂三个月吧,能租就租,租不到就算了。
“总之,要正经点的人家,房租什么的都好谈。”
“是是是,这个您放心。我们做这行的都是开口碑,您把房子放我这儿是信任我——”圆滑的大叔很会打哈哈:“您要是提前回来,跟我们打个招呼就是。”
我说我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我准备去加拿大,至少住个一年半载。
一方面好好陪着叶子,另一方面照顾小飞康复。
叶瑾凉的姨夫在那边有家公司,我早就把简历扔过去了。凭我的经验资历,又没有语言障碍,混个中层管理都不算是瞧人家面子。
只不过我这辈子都是给自己打工,这个心态得尽快转化一下。
我到机场的大门口时,汪小飞已经提早来了。
他的姐姐姐夫来送,苏西航带着两个女儿也过来凑热闹了。
我知道叶瑾凉也会来,本来我是拒绝的,后来他说:“冬夜和辰风已经出国去了。现在人家汪小飞有一大家子亲人送,你一个人都没有,多凄凉。”
我当时隔着电话就哭得像个傻逼,我说叶瑾凉,你把你自己的定位定的真是精准,可不就是亲人么?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他不厚道地叫了我一声,岚岚姐。
这个称呼,他从三岁开始喊,喊到我妈去世。
我比叶瑾凉大两个月,对哦,还有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三十周岁。
结婚那会儿我们还开玩笑,说等我们两个三十岁的时候要开个很大的派对,主题就是‘who-care-about-thirty,when-there-is-a-party!’
因为三十岁对于很多大龄未婚的男女青年来说,好像是个很可怕的沟壑。人们会开始焦躁不安,会开始担心会不会一生无法再遇所爱,会不会就这样孤独终老。
可是对于那年的我和叶瑾凉来说,就跟一边吃薯片一边看恐怖片似的。窝在彼此最踏实的怀抱里,看那些张狂无措的剩男剩女们喝鸡汤。
我们因相爱而得意,因唯一而安心。
但是谁也没想到,三十周岁的那一年,我们单身了。
我说叶瑾凉,把那些翻一页,你还有很不错的条件。有机会,找个合适的姑娘吧。
“那你呢?”
我说我有叶子,还有……还有叶子他爸。
“江左易会去找你么?”
我说我不知道,找不找都无所谓。我说了我有叶子,而他,是叶子他爸。
叶瑾凉说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愿意把叶子是他女儿的事告诉他。只是一句话,很难讲出口么?
“你一直这样子不坚决,会让我误以为我自己还有机会。我……还想做叶子的父亲。”
我说其实我也一直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对于这个阶段的江左易来说,知道了反而是种负担吧。
至始至终,他才是失去的最多的那个人,承受最多的那个人。而这一切悲剧,很明显跟他本人是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的。
我怕他承载不了从天而降的惊喜,在选择爱与家庭和仇恨报复的天平上,不知何去何从。
江左易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只是今天的他,未必会适合做叶子的父亲。
而我终究,也只能选择做个自私的母亲。
我从没忘记过自己的初衷,曾试图找寻过孩子的亲生父亲,却从没想过……要让这个男人帮我抚养。
权作当年,是被什么流氓给压了吧。反正,呵呵,江左易也是流氓呀!
最后叶瑾凉说:“舒岚我会努力忘记你,如果做不到,就当我这辈子把你当毒吸上了吧。
你可以走开,但我可以想念。”
我说随便。
“舒岚!”那边汪甜玉在喊我了:“差不多了,要进安检了。”
我答应了一声,然后点点头过去了。
“你,还有机会后悔哦。”汪小飞带着口罩,两只大眼睛骨溜溜地冲我坏笑。
他的恢复力已经很令我大跌眼镜了,但毕竟卧床两三个月下来,整个人的免疫力还有缺失。我们很担心他在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再被一个喷嚏给弄病了。
汪甜玉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但是她的小女儿才几个月大,这会儿还没断奶呢。只能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的,絮絮叨叨跟产后抑郁症似的。
“好了小甜,我爸妈都在那边,下了飞机就有人接。不会有事的。”苏北望把他有点神经质的妻子拖到一边,而苏西航已经不见了,远远看过去,好像又在追他那两个不省心的女儿。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郑重地对朋友们说,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呵呵,多余的客套我就不说了。
就这样,我推着汪小飞的轮椅,挥手与众人告别。
过安检的时候,我还是习惯往一切能藏人的柱子那看。我总觉得江左易会来,他就喜欢站在远处看我,跟偷窥狂似的!
可是今天,人来人往的跟雨帘一样模糊了我的眼睛,连一点关于他的气息……都找不到。
有人说,两个人即便很久没有见面,也能从相隔千万里的时间空间里找到他的气息。所以生与死,并不完全凭靠真实的消息传递。
所以我想,江左易……还活着么?
“我不想跟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结婚。”汪小飞把轮椅往前蹭了蹭,戳戳我的腰:“求求你了,我是良家男孩你放过我吧。”
我冲他轮椅踹了一脚,我说小飞,现在你姐姐姐夫你的靠山们都不在,你丫要是再跟我来劲,我对你不客气哈。
“我没指望你能一直给我笑脸好不好!但求你变脸变得没那么快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呼救,我姐都能听见呢!”汪小飞坏笑着拉住我的手:“舒岚,咱们到那边以后,能不能,先从朋友做起?”
我:“……”
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我说你先跟我家叶子从朋友做起吧。
“那好,既然跳过了这个步骤,那我就不用不好意思求你帮我上个厕所了。”
我:“!!!”
“怎么?你不是要来照顾我的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帮忙,难道要我尿裤子啊?”这死男人,贱起来也真是连个谱都不靠。
我说行,你等着,等下你要是尿不出来,我把你打出来!
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男洗手间,我十分女汉子地对一个哥们说不好意思,我弟弟残疾人不方便,你能帮他一下么!我这儿有肯德基那里用来啃鸡翅的一次性塑料手套,你就轻轻扶一下——
那男人吓得抖三抖都给忘了,估计是出门不利遇到女流氓了。裤带还没有扣好呢就跑了。
汪小飞笑得差点站起来了,估计是脊椎神经都给笑康复了。他说舒岚,我当初喜欢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这么没节操啊。
我说以前我把自己藏得很深,现在……我把节操藏得很深。
笑了一会儿,汪小飞黯然地垂下头:“舒岚,你要是喜欢我就好了。”
我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捞起来。我说我挺喜欢你的呀,你看看你,白嫩的小鲜肉,一张脸上连疤都没留,我扶你你还会有反应,证明身体也没差——
“可是今天如果是叶瑾凉从楼上摔下来搞了个半瘫,你也会带着他去疗养的。不管你人在哪个男人身边,心,总还是在江左易身上的。”
我说汪小飞你们当记者的是不是就嘴巴厉害!你要是嘴厉害我就不帮你扶着了,你自己叼着尿!!!
别过头去,我看着窗外又一架起升的飞机。我说成年人和小孩子最大的区别在于,常常做些不是我想做,而是我该做的事。
“你别误会,我并不是因为觉得你受伤是我的责任,我才应该照顾你。”看到汪小飞的神情一黯然,我赶紧解释说:“我只是,很自私罢了。
我受够了腥风血雨阴谋诡计。所以只是觉得待在你身边能快乐。
你看,就算你现在手脚绑着绷带,浑身都是钢钉,你依然能让我笑成个傻逼样。”
“舒岚……”
“恩。”
“抱歉。”汪小飞抱住我的肩膀,身上清晰的药粉石膏味一股脑钻进我泛酸的鼻息里,比洗手间的氨水味道还刺激泪腺。
我说你不要讲抱歉,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对不起别人的人。
“不是……我……溅你裤子上了。”
我:“汪小飞!”
我把他囫囵打包送上了轮椅,恨不得抽跟裤带把他绑在柱子上。我说你别乱跑,我进去洗洗裤子。
机场的洗手间并不是只有这一间,所以当我看到一个挺不讲究的妇女抱着孩子在洗面池洗屁股的时候,果断出来了。